浙东四先生之高溪叶琛

林子

　　蜿蜒碧水绕处州西乡，古村静卧，钟灵毓秀。元仁宗延祐元年（1314年），叶琛生于高溪叶氏书香门第。檐角雨滴轻敲青石，似为一代儒将叩响命运之门。曾祖叶宏乾道八年进士，官至敷文阁待制；祖父叶一鸣执掌美化书院，传朱子理学于浙南；父叶应咸虽隐于乡，然五言诗名动一方，《楼间集》藏治乱兴衰之思。幼年叶琛伏案临帖，墨香与稻浪交织，耕读传家的血脉自此深植骨髓。

天历元年（1328年），十四岁少年青衫飘然，辞别高溪，孤舟北上京师。通政院前，考官惊其策论纵横，破格以白身授职，遂成元廷驿政最年轻的吏员。十年砥砺，至正四年（1344年）外放歙县县丞，初展济世之志。彼时官府以“纸劣价贱”为由横征暴敛，五百万张年产量竟成百姓枷锁。叶琛亲访纸坊，革除包税弊端，重定税则，商贾农工感泣，新安江畔回响不绝。五年后调任青田县尹，倾力振兴文教：明伦堂巍然崛起，六经讲师束脩倍增，学田扩展至百亩。离任之日，瓯江忽现彩舟云集，乡民挽船相送，百里水路尽悬“叶公留恩”锦幡，河道三日不通，百姓情深可见。

烽烟骤起，书生亦提剑。至正十二年（1352年），叶琛任处州路判官，辅元将石抹宜孙镇守浙东。黄坛山招安吴德祥，他单骑入寨，竟被扣为人质，于贼窟煎熬半载，仍谈笑自若，气节不改；讨伐庐茨义军，亲率精兵夜袭沐鹤镇，冷月下剑锋挑落叛旗，胆略无双。至正十八年（1358年）荡平吴德祥部，战袍未脱即受行省元帅金印，从二品衔光耀处州城楼——然其案头，未竟诗稿犹存，剑痕斑驳的甲胄与泛黄书卷在军帐中默然相对，文武双全之志未尝稍减。

至正十九年（1359年）桃花岭一役，成为人生转折。朱元璋大军压境，叶琛布防三道天险：亲守桃花岭，遣将屯葛渡、据樊岭。箭雨倾泻三日，终因粮尽援绝退守福建。次年春，胡大海荐书送达建宁，他望北长叹，终与刘基、章溢、宋濂共赴金陵。朱元璋执其手叹道：“卿治青田时，迎舟百里之盛，朕早有所闻！”遂授营田司佥事之职，恰合其兴农济民之志。

洪都城的血色黄昏，凝固了最后的忠烈。至正二十二年（1362年）三月十七日，降将祝宗、康泰叛乱破城。知府叶琛血染袍袖，立于堂前，叛刃加颈犹斥：“尔等背主求荣，何颜立天地间！”刀光闪过，四十八岁生命陨落黄坛岭，唯余骂声绕梁三日。六年后大明开国，朱元璋追封南阳郡侯，敕令功臣庙塑像祭祀。当耿再成祠内白檀木刻成的容颜初现，金陵百姓方知，这位与刘基并称“王佐才”的儒将，眉宇间仍凝着高溪的烟雨。

七百年白云苍狗，今日高溪村口古樟依旧虬枝盘空。叶氏宗祠残碑上，“美化书院山长孙一鸣”字迹漫漶，而村童嬉戏时，犹能背诵《楼间集》中“檐角星垂野，灯前剑吼风”的诗句。通济堰的流水载着稻香，蜿蜒过碧湖平原，仿佛仍在诉说那个将诗卷与剑戟并置案头的身影——处州山水孕育的文人风骨，在生死抉择时迸发的光芒，远比侯爵金印更为永恒。

注：浙东四先生：东阳的宋濂，青田的刘基，丽水的叶琛，龙泉的章溢。浙东非地理概念，元朝设浙东道，类似浙东省，全称为"浙东路宣慰使司元帅府"，辖宁波、绍兴、金华、衢州、温州、台州、处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