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茫茫人生路,上下求索,心中渴望真诚地生活……”每当听到这首老歌,我便会想起那曾经有过的渴望。</p> <p class="ql-block"> 小时候,我渴望一双绣花鞋。妈妈是我们村里有名的能工巧匠,虽然不识字,但凡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只要妈妈一动手里的那把剪刀,这些飞禽走兽,便会定格在我们眼前,活灵活现。每到过年过节,各家各户拿着红纸到我家来,让妈妈帮着剪窗花、粘灯笼。更让人羡慕的是妈妈做得一手好针线活,我们同胞五个身上穿的都是妈妈一针一线缝制的衣服,每年过年时的新衣服,就数我们的最漂亮。那时的我们是最令邻家孩子羡慕的,也是我们最神气的时候。</p><p class="ql-block"> 那年初秋,妈妈拿出一双绣花鞋,给姐姐穿在脚上,姐姐人长得美,梳着两条麻花辫,再配着这双绣花鞋,甭提多好看了。姐姐开心地在地上左走走,右扭扭,又飞也似地跑到村子里,那些小伙伴们都围着看她脚上那双绣花鞋。那双鞋是白底白边儿,鞋面儿黑色,一束梅枝从外鞋帮的脚后跟处,往鞋面儿中央伸展出来,枝丫处缀着朵朵梅花,红的,粉的,深浅相宜,甚是好看。更妙的是从蓝天上飞来两只彩蝶,正轻轻落在上下两朵花心间。姐姐跟一群小朋友们跳皮筋:赤脚医生好阿姨,一顶草帽两脚泥……那花一样的笑脸、跃动的长辫和交错起落的双脚,带着那鞋子上的梅花和蝴蝶一起炫舞起来,飘摇起来,飘呀、飘呀,一直飘进我的心里。</p><p class="ql-block"> “妈妈,我也想要一双姐姐那样的绣花鞋。”正在纳缝鞋底的妈妈笑着说:“好,你的鞋样子,早就准备好了,等我给姥爷做完这双鞋就给你做。”于是,我心心念念盼着妈妈赶紧给我做鞋。</p><p class="ql-block"> 有天中午,我趁姐姐睡着的功夫,偷偷下地,穿上她的绣花鞋,“塔拉,塔拉”地来回走,越走越喜欢。这时,妈妈正背着一大捆草回来了,她把草放在墙边,放下镰刀进了家门。见我一幅滑稽的样子,妈妈笑了。她掸掸身上的尘土,从红躺柜里拿出一个包裹,打开包裹,从层层叠叠的鞋样子里,取出一对已经粘好的鞋面儿和一对已经纳好的厚鞋底,“你看,妈妈今晚就开始给你的鞋子上帮子。”我拿起那对鞋底,雪白的棉布上,布满了匀称整齐的针脚。</p><p class="ql-block"> 夜里,妈妈照例把白天里最后一件事做完(早上准备做饭的烧火柴抱在炉灶边),就拿出针线笸箩和柜子里的红布包裹来,做起手里的活儿。一盏煤油灯下,只见妈妈左手捏紧了对齐的鞋帮子边和鞋底子边,右手用针锥用力锥过去,拔出来后,顺手拿起针从锥开的小孔里引进去,针眼里的尼龙线就顺溜地传过去,就这样,里一针,外一针,那针脚就匀匀整整地沿着鞋帮子走着,那鞋底子和鞋帮子就紧密密地契合在一起了。</p><p class="ql-block"> 夜深了,我依在妈妈身边,随着妈妈穿针引线的手势眨巴着眼睛,偶尔也会将视线停留在妈妈那张专注的脸上,一绺浸湿的头发贴紧在那泛着微汗的额头,那双明亮的眸子紧盯着手中的鞋,那总是含笑得嘴角偶尔不自觉的随着身体的用力而微动一下,嘴里还哼着我听不懂的歌……我就这样看着,听着,渐渐地进入了梦乡……</p><p class="ql-block"> 一觉醒来,妈妈已不在身边,我知道,她是全村第一个与太阳赛跑的人。当人们准备起床的时候,妈妈早已经从自留地里割了一大捆草回来。而此时我最喜欢的,是顺着木梯子爬到房顶上,来到烟囱旁,观风向,摆砖块,数一数全村里炊烟有多少家升起来,就知道哪家人家正在烧火做饭。全村子的缕缕炊烟悠悠地升向高空,和远处飘来的云彩汇合。渐渐地,我便分不清哪里是烟,哪里是云,只觉得那里面似乎有一个穿着绣花鞋的小姑娘在与烟云共舞。</p><p class="ql-block"> 又一个清晨,当我睁开迷蒙的双眼,枕前放着一双绣花鞋,啊,我的绣花鞋,是妈妈又用了整整一夜给我的鞋子上绣上了花。我拿在手里,左看右看,只见两根花茎托举着两朵莲花,粉红色的花瓣,嫩黄的花蕊,绿色的大荷叶护在周边,下面是浅绿色的粼粼水波,鞋面的左右两边各有一朵含苞欲放的小花和叶子一起浮在清波之上。里面还衬着一对金鱼戏水的花鞋垫。“喜欢吗?”妈妈走过来:“穿上试试吧。”“妈妈,我太喜欢了。”赶紧穿在脚上,绕着妈妈在地上跑来蹦去,又开门向屋外跑去,大路上,田野上,到处都有我和绣花鞋的身影。即使在梦里,那朵红莲还在如伞的大荷叶下咯咯地笑着,那么温暖,那么幸福,哦,那花,那叶,不正是我和妈妈吗?</p> <p class="ql-block"> 上学了,我渴望一张唱片。小学里那些课程我都喜欢,尤其喜欢唱歌课。那时课程表里没有“音乐”这俩字儿,只有“唱歌”。上了五年级那年,学校里要举行一场歌咏比赛,老师在班里挑选唱得好的参加,同学们七嘴八舌地推荐了半节课,9名同学里竟然有我。记得其中的一首歌是《希望的田野》需要一个领唱,老师让我们几个挨着唱一遍,结果,老师选定了我主唱。于是,我们利用课余时间按照老师的安排排练了一个星期。在比赛那天,学校还邀请各村社村民和家长来观看。现在想来,其实,会场布置很简单朴素,就是在学校里一个小操场上,没有围墙,周围都是庄稼地。该到我们上场了,不知别家孩子怕不怕,反正我不怕,按照事先排好的队形站上去,音乐老师拉起了手风琴,随着音乐的节奏,我打开了喉咙,亮开了嗓:“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依稀记得,台下人很多,围成一个圈儿,他们都在一个劲儿地拍着手、叫着好。这些人的样子早已不记得了,只记得人群里的一张笑脸,笑得像花一样灿烂,那便是妈妈。虽然,长年累月在地里没明没夜地干农活,双手开裂,嘴角起泡,那是常有的事儿,但丝毫没有影响她在我眼里的美丽。今天,妈妈穿着一件半旧蓝色小翻领褂子,一条磨旧了的黑色宽腿裤,脚穿一双黑色方口家做布鞋,显得格外精神。表演完后,我穿着妈妈为我亲手做的粉色半长花裙走下台,把红艳艳的奖状和奖品(铅笔盒)递给妈妈手里时,妈妈摸着我的头,嘴里只重复着一个“好”字,剩下的就都是满心满眼的笑。</p><p class="ql-block"> 那以后,学校里有啥文艺活动,老师和同学们就都把信任的目光投到我身上,我也更加用心地上好每一节唱歌课。慢慢地,我的心里便萌生起一个渴望。“妈妈,我想买一张唱片。”正在提桶去喂猪的妈妈,放下桶,直起腰来,擦了擦汗:“傻孩子,学唱歌,光有一张唱片哪行啊,还得有像队长家里的那个叫音箱的东西。”那年年景不好,收入微薄。我们生产队里可耕地少,好在妈妈勤劳能干,一边种地,一边养头猪、几只羊,接三差五卖些鸡蛋,供一家人生活。何况老师说那音箱挺贵的,我就再没跟妈妈提买唱片的事。这一年的年关时分,妈妈和村里人一起赶着车去陕坝置办年货,直到太阳快落山了才回来,我和姐姐、哥哥早早地就到村北面的大排干桥上瞭着、等着了。远远地望见妈妈架着骡车,跟村里的婶子们说笑着赶来,我们和村里一群孩子各自跑向自己的妈妈。坐上了妈妈的车,妈妈掏出一把各种糖块递给姐姐,让姐姐分给我们吃,我把糖纸剥开,把糖块含在嘴里,真甜啊,闻了闻手里的糖纸,香香的,我小心地将糖纸叠成小方块,放进衣兜里。</p><p class="ql-block"> 到了家,我们七手八脚地帮妈妈卸车,妈妈吩咐我们小心帮着她抬下来一个大物件,搬到屋子里,妈妈小心地把包装解开,“看看,这是什么?”“音箱”哥哥大声说,我跑过去,那是一个一米高,通体紫红色的电唱机,那时我们乡下人就叫它音箱。它的最上面是一个光滑油亮的盖子,开启盖子,中央是放唱片的,中间是录音的,放磁带的地方,下面是扩音部分。正高兴地看着,突然,一首歌响起来:那是外婆澎湖湾,白浪逐沙滩……啊,唱片,是唱片在转动。我们围着妈妈唱啊跳啊,只见妈妈疲惫的脸上,依旧挂着满足的笑容:“这回咱们二子能学歌了。”那时的我,像吃了蜜一样甜。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妈妈是神通广大的神,只要我想要的,她一定能让我得到。</p> <p class="ql-block"> 中考前,我渴望一本书。那时候,资源缺乏,学习资料极少,只有极少数有钱人家的孩子,才可能买到一两本习题书。平时学校里,都是老师用油印机,把题写在油印纸上,放在印版上,然后拿一个蘸了油墨的滚子上下一滚,一张印上题字的卷子就出来了。而现在,电脑、打印机应有尽有,图书、习题册子琳琅满目。</p><p class="ql-block"> 初三这一年,班里大部分同学抱着求学抱铁饭碗的心愿努力学习,发愤图强,我也不例外。有一天下午,课间时分,我坐在座位上做题,有位同学拿着一本书来问我题,我一看,这不是几何书上的题,是一本代数、几何综合习题书,很厚的一本。翻了几页,基础计算题,思维拔高题,好多是老师讲到的类型题,部分套题还附有答案。啊,这太实用了,如果我也能有这么一本,把上面的题都做会了,还愁考不上吗?于是,我买这么一本习题书的渴望顿时从心里升腾起来。</p><p class="ql-block"> 那天放学,我回到家,妈妈还在地里没回来,我骑着自行车到村东头田里找妈妈,远远望见麦田里一个瘦削的身影,妈妈头上箍着一块蓝色围巾,弯着腰,左臂弯夹着一叠青草,右手在不停地将麦苗边的杂草拔出来,头上的汗水分明地顺着脸颊流下来。我跑过去帮妈妈抱草:“妈妈,我想买本课外习题书”。妈妈抬起头来,看看长势大好的麦田,笑着:“你看,老话说得好啊,人勤地不懒,今年咱们家收成一定好。你也一样,只要下苦功夫学,就会考好的。”</p><p class="ql-block"> 一个星期天,妈妈喊我早早起来,吃过早饭,我们骑上自行车,向陕坝驶去。一路上,风儿轻吹,鸟雀声鸣,半人高的玉米油绿油绿的列在道路两旁的庄稼地里。远处的青山,附近的房屋,都掩映在层层树荫之间。到处散发着乡村中那特有的馨香气息,令人神清气爽。脚下辚辚飞转的车轮,将视野所及的景物,一一地抛在身后,只有那颗急不可待的心执着地飘往前方。</p><p class="ql-block"> 到了新华书店,“阿姨好,有没有初三复习的书?”图书馆阿姨,翻找着看看,“没有了,卖完了。”“在哪儿能买到啊?”“这些书咱们这里挺少的,你到临河新华书店看看吧。”我和妈妈出了书店,我顿时像泄气皮球,看来是买不到了。跑了近20里的路,现在快晌午了,我没精打采地往自行车那里走。“说不定临河有,走,妈妈带你先去饭馆里吃饭,完了我们坐班车去临河新华书店。”妈妈的话,重燃了我的希望,我瞬间转忧为喜。我们到一个小饭馆里,要了两碗面条。然后妈妈带着我到汽车站坐上了汽车。车上我紧挨着妈妈坐着,感觉温暖又安全,妈妈不时地给我讲车窗外面的景物。到了新华书店,图书管理员很快给我找到了一本习题书,我打开一看,就是这本,题型多样,还有讲解。我开心地递给妈妈看,妈妈笑着摸摸我的头,“这下高兴了吧?”说着赶紧付了钱。</p><p class="ql-block"> 之后,我在班里也有了自己的复习书,再也不用蹭别人的书看,心里美滋滋的。妈妈说的对,只要肯下苦功,就一定会有收成。我的学业收成丰硕,就在那一年,我考上了巴盟师范学校,抱上了当时人人都羡慕的铁饭碗。</p> <p class="ql-block"> 而现在,我渴望一个妈妈。每当同事们在放学时,满脸幸福地说:“今天,我去老妈家吃饭。”我也想说同样的话;每当听着同事在电话里亲切的交谈:“小梅,你还头疼吗?下了班回来妈给你拔罐子……”我也想听到妈妈的声音;每当过年过节,同事们都大包小包地回娘家看父母时,我也想回到原来那个穿梭着妈妈身影,弥散着妈妈的味道的家……,可是,我永远地失去了我的母亲。我所渴望的,妈妈都可以给予我。她用那灵巧的双手,辛勤的汗水,不停歇的脚步和那颗上下求索的心,将我的渴望一一变成了现实。如今,我已为人师,为人母,也更加读懂了妈妈的爱,却怎么也换不回那个用生命疼爱着我的妈妈。</p> <p class="ql-block"> 现实里的每一次触碰,都使我黯然泣下,可每一次,我依旧如是地渴望。虽然妈妈永远地不在了,但妈妈的爱是无尽的,正如我那无尽的渴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