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三山游记 - 乌山（上）

小木津

福州三山游记 - 乌山

（上）

（图像来自网络）

福州，因为古城里耸立有三座山，所以又被称作三山。其中屏山位于城内正北方，于山位于东南方，乌山位于西南方，三山呈鼎立之状。



乌山，由于其山上布满黑色的花岗岩，又被称作乌石山。古有传说九仙曾在山上射乌，所以也被称作射乌山。宋熙宁初福州郡守程师孟登山揽胜，认为此山可与道家的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相比，便改其名为道山。



乌山海拔虽仅为84米，但自唐朝起便为游览胜地，素有三十六奇，五十五景之称。山上庙宇亭台众多，为怀古凭吊佳处；山中千岩争秀，景致出神入化；山间林木蓊郁，是四季赏花观树名所；山岩上又有历代摩崖石刻和造像多达200余段，蔚为壮观，其中不乏海内珍品；山脚下的古石塔，旧城墙，名人故居更为这座名山增光添色。



乌山是闽都文化的重要发源地，承载着福州厚重的城市历史文化内涵。

造访乌山，探寻福州旖旎的自然风光和璀璨的历史人文印迹。



乌山历史风貌区毗邻三坊七巷景区，同在福州城区中心，为国家5A景区。出三坊七巷的南后街，沿澳门路步行约5分钟，便到达乌山景区的北大门。

抬头仰望，山间一株高大的榕树直上云端，树下一块黑色巨石上书刻着三个红色大字 “乌石山”，字体古朴有力，大气恢弘。



山脚下，在匝地的浓荫里，从 “泌洌泉” 涌出的一渠清水在青草和乌石间缓缓穿行。水质之清洌，即使在盛夏，也能令观者顿感神清气爽。



沿着石径 “八十一阶” 向山上走去。山道两边，树木青翠，群芳争艳。



沿石径右转，两株古榕突兀眼前。一左一右，长在一座高高的石台上，树干魁梧粗糙，榕须低垂飘逸，宛如两位历经沧桑的老者。

北宋年间，福州郡守沈邈登乌山时见此处平整，唤之 “峻青台”。于是峻青台上的两株古榕，就被称 “峻榕” 和 “青榕”。

后有人作诗赞道:

峻岭峭壁谁能与，青须凭笑已百年。

其容未见暑不再，拾级转角现峻青。



台边有一堵古墙，墙上有门，门上有 “文昌吕祖宫” 字样。估计应是吕祖宫在古代时的山门遗迹。



穿过宫门，就来到笼罩在榕荫之中的 “幽幽亭”。在沈邈题 “峻青台” 十年后，释迦院僧侣在台上作亭，亭名 “幽幽”。宋朝四大书法家之一的蔡襄应邀为亭题字，并作《题福州释迦院幽幽亭》诗一首描述其出世的清幽:

路尽得佳赏，川原何净明。

周围地形壮，洒落世尘清。

背郭千峰起，涵空一水横。

风帆人共远，潮屿岁重耕。

晓市炊烟合，孤庵汲道萦。

俯窥岩鸟过，微认野云生。

香气林端出，秋容物外呈。

表闲幡弄影，觉静磬传声。

官舍今稀讼，轓车此驻行。

唱篇知寡和，君世负诗名。

蔡襄的题迹今已不存，现亭为在原址上重建而成的。



从幽幽亭向上行走，沿着白色的粉墙，到达弥陀寺。

弥陀寺为建于清乾隆的古寺。清朝福州名士郭柏苍在《壬午游弥陀寺》诗中记述了他当时的游览情形：

一别故山事事非，上方无恙闭柴扉。

雨过秋气沉高树，风定蝉声近落晖。

坦腹仙床花入梦，昂头霸石月生衣。

当年领客攀跻处，扫尽腥臊见翠微。



弥陀寺前立有一块石碑，上书 “乌石山教案旧址”。清光绪二年，英国教会在乌山扩充占地，伪造地契，兴建教堂，激起民愤，万余民众聚集弥陀寺，拆毁教堂，爆发了福州近代史上有名的 “乌石山教案”。



乌山吕祖宫是福州市著名的道教宫观之一，门前石框上刻有楹联:

指使迷津登觉路，宏间洞院利群生。

宫内香烟袅袅，寂静幽远，令人肃穆。

该处原为明万历提学孙昌裔的石梁书屋。清顺治年间，由孙昌裔后代捐舍改建。今主要建筑物有正殿、偏殿、聚仙堂等，供奉五代著名道士吕洞宾。



吕祖宫红色的外墙上镶嵌着青石，石面上雕刻着 “二十四孝图”。人物刻画颇为生动，文字说明简洁明快。



吕祖宫旁建有朱子祠。朱熹曾长期在福州居住讲学，期间曾游览乌山，并挥笔题字。



吕祖宫和朱子祠周边遍植青榕，山樱，毛竹，香樟等树。每到早春季节，嫩叶长出，新花开放，一片五彩缤纷，煞是迷人。



朱子祠对面为乌山亭。乌山亭为仿古近代建筑、双层木构。走入乌山亭，背倚长廊两侧的 “美人靠”，回头俯视，猛然发现亭边竟是深不可测的悬崖。



古树新叶，艳阳从浓密的枝叶间倾洒而下，在各具奇形的石岩上，画出斑驳多姿的暗影，与岩面上用红蓝色描成的文字交相辉映，将人引入胜境。



历史上乌山共有200多幅摩崖石刻及众多的石造像，目前尚存的还有160多段题刻和10余尊造像，均被定作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乌山摩崖石刻，字体涵盖篆、隶、楷、草、行，内容涉及诗词、歌赋、传记、题记、游记。石刻书写者中有众多大家，如唐代李阳冰，宋代米䒥、程师孟、李纲、朱熹、梁克家，明朝叶向高、林廷玉等人。书法神妙、雕刻精湛，堪称 “一座乌山，半部中国书法史”。



按着路标的指示，从朱子祠边上的小道下行来到 “冲天台”。纂体 “冲天台” 三字，为宋朝程师孟所书。边上有清代凌翰所写的 “古放鹤亭”。

“冲天台” 为乌山三十六奇之一。唐福州刺史崔干经常携带他养的青田鹤到此处游玩，一日该鹤突然冲天而去并且一去不复返。崔干便在此建 “放鹤亭”。原亭已废，但近年在乌山北处择址按古制重建有 “放鹤亭”。

明代闽中十才子之首林鸿写有《首春同周大登冲天台》：

云物苍凉拂暑开，望春吟倚最高台。

烟和绿野宜歌鸟，云散青林尚吐梅。

酒伴分携龙剑去，山人招隐鹤书来。

升沉荣辱何须问，且纵芳樽坐石苔。



冲天台的旁边有两方夹峙的巨崖，崖顶凌空飞架着一块天然条岩，称 “天台桥”，或 “雀舌桥”。“天台桥” 为乌山三十六奇之一。由于其险绝无比，据说只有 “肯舍身” 的人，才能登得上去。



路边的巨岩上三株高大的老榕并肩而立，榕枝相互交错，号 “三友榕”。



向下绕行到三友榕下方。可见从密集的榕根缠抱中露出的岩面上写着三个红色的大字 “天香台”。宋代乌山以特产茉莉出名，而茉莉有 “天香” 之称。“天香台” 为北宋福州太守柯述所题，映射出彼时山上遍植茉莉、花香四溢的宜人景致。



“天香台” 边写有五个毫不显眼的蓝色小字 “龚用卿曾游”。乌山上共有五处状元题刻，此为其一。

龚用卿，福州人，明嘉靖五年丙戌科状元，官至南京国子监祭酒。曾出使朝鲜，著有《使朝鲜录》。



掉头往回走，然后按指示 “幞头岩” 方向前行。看见前方岩面上有一罕见的阴阳刻。在描蓝字的元朝阴刻之上，有六个阳刻的大字 “黎公在，乌石在”，字体阳刚，浑厚有力。

黎鹏举，明福建军户，祖籍安徽合肥。黎鹏举抗击倭寇屡立战功，官至参将。一次倭寇入侵，闽江口五虎门陷落，福州形势危殆。黎鹏举亲率水师，在马尾及闽安镇一带大歼顽敌，八战八捷，使闽郡转危为安。时人称颂黎鹏举：“海枯石烂，惟将军寿无疆。乌山，郡之护山也，嵯峨磊落，与将军名俱永矣！” 于是在幞头岩的这处岩面上镌刻 “黎公在，乌石在” 六个大字，以永载黎鹏举的伟绩。该处后也被称为 “黎公崖”。



平视幞头岩，见其状似古代男子所戴的头巾。在参差的光影下，有一面的岩石上似乎有模糊的雕刻过的印迹，但难以辩认其准确的图案。



条条榕根漫布巨岩之上，远看如巨瀑飞湍，该榕称作 “瀑布榕”。



天空中布满浓密的绿叶，岩面上铺遍细小的青苔，山谷之间，满目苍翠。特别喜欢在蒙蒙的细雨中徘徊其间。这时空气中缥缈着时浓时淡的雾气，山间的那份绿在湿淋淋的朦胧中愈发显的清新深远。停下脚步，幽玄刹时包裹住了全身，让人止不住的心醉。



抬头望见上方有两块并立的一人多高的石头，仿佛两只蹲姿的蛤蟆，活灵活现。其中一只瞪大眼睛仰望天空，另一只上半段为雷所劈。传说它原来成天想吃天鹅肉，后被天雷劈去半个头，剩下的一只也就不敢乱动了。人们便给这两块石头起名 “蛤蟆石”。



从幞头岩向上，回到朱子祠旁。道边，有石碑一座，碑石古老沧桑，碑上纂体 “道山亭” 三字，古朴端正，为程师孟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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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师孟，苏州吴县人，宋景祐元年进士。出任福州知府期间，为政严明公正，组织修建子城城墙，疏浚河湟，修造桥梁，并在庙学内建厅舍。程师孟提倡植榕，还为福州留下不少诗作和题刻。

福州人民感激地说：“历任福州太守，谢泌以惠受著名，蔡襄以严肃见称，程公可谓两者俱备”， 并为程师孟建生祠，在祠旁立石碑，镌刻其诗作。



在一座由众多奇岩怪石组合而成的高埠上，有一亭，五彩斑斓，飞檐翘角，气宇轩昂。亭上高悬匾额 “道山亭”。道山亭是乌山三十六奇之一。

亭额 “道山亭” 三字由现代书法家吴乃光题写。楹联有两副，外联：“篷溯景物闲中静，城廓楼台到处深”；内联：“江光回抱千峦迥，树色遥连万井阴”，分别摘录于福州先贤郭柏芗、许鼎的诗句，由当代书法家郑述信书写。



道山亭为木构八角形，周边长12米，亭高6米，青石浮雕石础，双檐翘角，顶饰南瓜型，七向设美人靠。

步入亭中，仰面四层叠井，一层三横栏人字叠井、二层长寿字形叠井、三层拱门形叠井、四层七重来复形叠井。井顶如复碗，中悬一朵玫瑰花。木构均加纹饰彩绘，图案十分精美。

原古亭已废，现有的道山亭为1955年重建，1980年重修，2008年再次修葺。



程师孟曾登此南眺，感叹乌山 “前际海门，回览城市，宜比道家蓬莱山”，当即将山名改为 “道山”，并建 “道山亭”。

站在亭内举目向南看去，只见巨榕高耸，遮天蔽日，枝叶的间隙中透出青墙乌瓦。昔日江海相连、云雾缭绕的蓬莱幻景已不复重现。短短数百年，江海变城池，仙境变市井，令人百感交集。



若待暝色入林，天上下着时断时续的阵雨，坐在亭中听雨。落雨声时而激越，时而婉转；时而高亢，时而舒缓，仿佛在拨动着听雨者的心弦。尤其是暴雨突然中止那一刹那，清寂扑面而来，一种不可言状的空灵在心中油然而生。



建亭同时，程师孟还邀请其前任太守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为亭作记。《道山亭记》由曾巩好友林希书写勒碑。后亭废碑没。明万历和清道光年间曾先后两次重建。

如今的道山亭北侧岩壁上所刻的《道山亭记》楷书全文，是2008年福州市人民政府重镌，由书法家张潜华书写的。



《道山亭记》文章风格峭拔多变，文笔雄伟奇崛，短句纷陈，新颖别致，展示了闽地的独特的自然风貌和人文精神，点明程师孟 “得闽山嵚崟之际，为亭于其处，其山川之胜，城邑之大，宫室之荣，不下簟席而尽于四瞩”，同时也颂扬了程师孟的政绩与情怀，具有很高的文学价值和历史意义。道山亭和《道山亭记》相得益彰，文以亭丽，亭以文传，闻名遐迩，千古流馨。



从道山亭沿石岗西下。路上有块自然生成的花岗岩石，形状似大印章，篆刻有 “天章台” 三个大字，其也为程师孟所书。天章台为乌石山三十六奇之一。

元朝著名诗人萨都剌曾在此吟成《天章台上晚酌》一诗:

晚凉上乌石，置酒天章台。

日夕下山去，海风吹月来。

白露洒仙掌，银河洗金杯。

谁识芙蓉山，飞身入蓬莱。

高台在层霄，肩舆上绝壁。

露下酒桥凉，月出海门白。

坐拂衣上云，醉卧林中石。

西风吹鬓毛，南斗在肘腋。

“天章台”三字旁，还有一段 “陈休斋曾来 淳熙丙申秋” 的小字题刻。

陈知柔，号休斋居士，福建永春人，宋理学家，与朱熹为忘年之交。



黎公亭位于道山亭的西面。黎鹏举率军歼灭倭寇凯旋时，福州官绅在乌山神光寺设宴祝捷。后人建此亭，颂扬他的功绩。



“旧涛园” 为御赐 “海国醇风” 的福州望族许氏的旧花园。

北宋嘉祐八年许将中癸卯科状元，当时年仅27岁，成为福州历史上的第一个文状元。许将 “历事五朝，逾四十载，入位丞弼，出拥节旄，其勋业、行义、经术、文章皆兼备之，为当世之所瞻仰。”

许将后人科甲蝉联，便在此处兴建花园，初名 “石林”，后更名 “涛园”，又更名为 “旧涛园”。

蓝色的 “旧涛园” 与其傍红色的一笔写成的 “寿” 字，交相映衬，形成了独特的景观。但 “寿” 字书写者 “王倩” 的身份和石刻的具体背景却不为今人所知。



从 “旧涛园” 石刻稍向前，发现路旁立有一个 “九贤祠” 的介绍牌。

“九贤祠”，奉祀着宋代福建的九位理学大家: 游酢、杨时、胡安国、罗从彦、李侗、蔡元定、蔡沈、黄干、真德秀。可惜的是该祠今已不存。



“旧涛园” 岩石之下，有一小径，径边的石头上写满了各种各样的题刻。

“旧涛园” 岩石朝下这一侧面上，刻着宋哲宗附马潘正夫的题书。

乌山上的唐李阳冰《般若台》为篆书名贴，一直享誉天下。以至于北宋靖康之变，宋哲宗的女儿吴国长公主和她的丈夫潘正夫一路南逃路经福州时，还特地到乌山上观看李阳冰的题刻，发出 “因登乌石山观李阳冰篆，乃得古人之遗意” 的感叹，并在此留下这幅石刻作记念。逃难中的公主和驸马仍有雅兴上山观看李阳冰的墨迹，可想而知《般若台》铭刻的名气之大了。



“旧涛园” 岩石的还有一面上刻有程师孟手书的 “霹雳岩” 三个楷体大字。传说该岩石是由雷劈而就，故称 “霹雳岩”。

位于 “霹雳岩” 三字的最左侧的蓝色题刻，是一首林廷玉的题诗：

草树迷蒙谢豹啼，江山依旧世人非。

野翁识破尘凡事，一度来时一醉归。

林廷玉，明代名臣，知名诗人，曾官居南京都察院都御史，后辞官回福州隐居不出，终老故乡。



南宋绍兴年间，闽中发生暴乱。时任参知政事的孟庾率韩世忠等人平叛。胜利时，孟庾与众人在乌山上祝捷而留下此题刻。

这是乌山上与状元相关的又一题刻。其中提到的李易，为江苏扬州人，南宋建炎二年戊申科状元。李易清素自立，官至敷文阁待制，为其时 “扬州三魁” 之一。



这段题刻亦是乌山五幅状元题刻之一。它记录了南宋绍兴三十年庚辰状元梁克家与同科进士共14人于淳熙庚子中春六日会于道山亭之事，彼时，距离他们考取功名已整整过去20年了。追怀科举之艰辛，叹惜人生之际遇，感念友情之珍贵，万千感慨尽皆留在了这块石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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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克家，字叔子，泉州晋江人。幼聪敏绝人，书过目成诵。绍兴三十年一举夺魁。梁克家曾两度为相。宋孝宗评价他是 “真儒良臣”。《宋史》称梁克家 “才优识远，谋国尽忠”。

梁克家曾任福州知州，为福州留下了现存最早且最为完整的一部地方志书，即淳熙《三山志》，这无疑是一部惠及后世功德无量的著作。



下行，可见一块斜躺的巨岩。据传古有僧人持般若经于此，日不释手，故而得名 “般若台”。乌山上最负盛名的题刻就要属镌在其上的被称作《般若台铭》的这24个篆字：“般若台 大唐大历七年 著作郎兼监察御史李贡造 李阳冰书”。该铭文笔致屈曲回环，变化开阖，龙蛇盘踞，饱含苍劲之力，雄浑之气。这是闽中最早的摩崖石刻之一，同时也是我国仅存的四块李阳冰篆书碑刻之一，可谓八闽碑林之瑰宝。可惜原刻已毁，现存的石刻为今人依据原刻拓本重刻。

《般若台铭》名列乌山三十六奇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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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阳冰，今河北赵县人，唐代文学家、书法家，李白族叔，官至国子监丞、集贤院学士。他善词章，工书法，尤精小篆。李阳冰所书写的篆书，“劲利豪爽，风行而集，识者谓之苍颉后身”，被后人称为 “李斯之后的千古一人”。

虽然李阳冰本人并未到过福州，但他的族人、任著作郎兼监察御史的李贡向他讨得《般若台铭”》墨宝后勒于乌石山上。其傍所刻的 “住持僧惠摄”，不知其典故。



附近的这段石刻记录了明洪武年间龙虎将军福建都指挥使赵圭率众人观摩 《般若台铭》 之事。



山道之下有这块由北宋福州郡丞詹乂民所写的游记。该游记详细而又生动地记述了其在初夏时分游览乌山时的优美风景和惆怅心情:

嘉定甲申夏四月，郡丞桐江詹乂民敬叔以上浣之暇登平远台，陟石樽山，访九仙遗迹，出通仙门，得支径至禊游堂，观南湖，入宁越门，上乌石山，憩于道山亭。于时积雨初霁，气象清明，四山环抱，如列屏障。而是亭左右大石特立，巨木交荫，悠然远览，南台江中，风帆浪舶，历历可数。前则田畴广衍，后则屋室参差。登临之胜，景物之繁，轩豁呈露，不待搜剔而尽见之。已而夕阳西坠，云烟杳霭，恍觉身在蓬瀛间，充然若有得也。然视事已八阅月，既克来此，汩没吏尘，寸步千里，未知再游复在何日？薄暮而归，徘徊甚久，摩挲石下，刻以志之。兄子容，子好敏侍行。



沿石径往下走。可见崖壁上有一 “清冷台” 石刻。此处原有一座石台，是元朝年间福建最高长官-平章政事燕赤不华所建，并被其命名为 “清冷台” 。“清冷” 是静肃的意思，意在勉励自己勤勉为国家做事。可是燕赤不华说做不一，时常在台上宴乐，早把清冷原意抛之九霄云外。任职仅数月，他便身败名裂，亭台也随之倒塌。只有楷书镌刻的 “清冷台” 留存至今，成为莫大的讽刺，并警示着后人。

清冷台为乌山三十六奇之一。



“清冷台” 下有一小水潭。潭边水草茂盛，蛙声不绝。潭中之水泛着浅浅的红色。欲寻其因，乃环视四周，却尽是老榕青绿，终不得其解。



两棵古榕的根环抱着同一块岩石，盘根交错，合二而一，分不出彼此，宛如亲密无间的两兄弟，由此得名 “兄弟同根榕”。



平台上这块巨岩好似一头老牛趴在地面休息，被叫作 “卧牛石”。其后有一株古榕，气根如林，广大的枝条和茂密的叶片荫蔽着其下的老牛，人称 “卧牛榕”。



清冷台以西，先薯亭之下，有 “饮岚” 石刻篆书，是清初著名画家江苏兴化的禹之鼎所题。“饮岚” 表达了作者在乌山呼吸着山间带着草木芬芳的清新空气，如同喝着醇香美酒的那种陶醉的感觉。



巨岩崩裂，打开一扇窄窄的石门。相传此门乃诸路神仙上奏玉皇大帝时必通之门。某日有一神仙醉酒，误了上朝时辰，欲过不得，反夹其中，其后此门便再也没有合上了，民间呼之为 “天门”。神仙自知醉酒误事遂就地化为巨石长守于此，警醒众生，因巨石神似巨鲸，故称 “鲸鱼石”。



古人游乌山，看美景，观名刻，饮佳酿，勒石 “快哉”。今我等步其尘，拍照打卡，直呼 “太美了”。



向上踏数十级石阶至先薯亭。

先薯亭，是为纪念明万历年间引种和推广番薯的归国华侨陈振龙父子和福建巡抚金学曾而建的。亭呈青色，亭联写道：

引薯乎遥迢德臻妈祖，救民于饥馑功比神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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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振龙，福州人，早年往吕宋 (今菲律宾) 经商，发现当地一种薯类，清甜可口，产量极高，可充粮食。陈振龙为躲避菲律宾殖民当局的检查，冒险将番薯枝条编入船绳中，带回大陆。陈振龙在福州南台辟地种植，当年即获丰收。明万历年间，闽中久旱，颗粒无收。陈振龙的儿子陈经纶向彼时福建巡抚金学曾提议种薯。在金学曾的号召下，闽中各地开始种植，从而拯救了无数的饥民。之后，陈振龙及其子孙七代人，恪守 “苟利天下” 的家训，把番薯种植从闽中推广到全国各地，同时还编辑出版了甘薯专著《金薯传习录》。番薯在全国各地的广泛种植，为清 “康乾盛世” 的人口与经济的持续增长提供了有力保障。

“挟入藤篮试密航，归来闽海勤耕植。此功勋，当得比神农，人谁识？” 郭沫若考证后情不自禁地作词赞颂。



清代道光年间，乌山建成 “先薯祠”。民国时，改祠为亭，称 “先薯亭”。上世纪九十年代重修。2007年又再次修缮，并由福州市文联原主席词赋名家陈章汉撰写《先薯亭记》，立于亭侧，以纪念陈振龙父子及金学曾引种推广红薯种植，拯救百姓于饥荒的壮举。



从先薯亭上朝下看去，怪石嶙峋，林木蔽日，涧壑幽深，曲径盘山。



出先薯亭，远远望见在数块巨大无比的平石之后，有一座白色的祀祠矗立在山头，坐西朝东，十分醒目。其为同治二年建造，近年修复的 “清王壮愍公祠”。

王有龄，福州侯官人，清朝浙江巡抚。王有龄与胡雪岩相交莫逆。太平军进攻杭州时，王有龄率部坚守。城破后他自缢而亡。李秀成进城后，“率众罗拜，具衣冠良材敛之”。朝廷赐予王有龄谥号 “壮愍”，并下令为其修建专祠。郭柏荫为之题联：“一门忠孝人皆仰；两字功名此最难。” 王有龄故居位于三坊七巷中的塔巷。



“清王壮愍公祠” 附近的悬崖边上立有近年新建的 “放鹤亭”。“放鹤亭” 傍有下山石道，直通乌山北面的通湖路出入口。



白鹤一去不复返，“放鹤潭” 中仍旧水草萋萋。



从 “清王壮愍公祠” 另一侧的盘山大路前行，很快便来到四方亭。

四方亭前矗立着一块 “兴建石壁观音亭碑记” 的石碑，亭内岩壁上有一尊观音像和两尊童男童女像。相传唐天宝八年五月六日雷雨过后‬，‬此处‬石壁上浮现出一尊形似观音菩萨的立像，另有左右两尊宛如金童玉女。信徒无不顶礼膜拜，后采用石雕与泥塑相结合的工艺将此制成浮雕像，并塑金身，供奉至今。这组浮雕 “石壁观音” 极具晚唐风格，是福州地区最早的古代雕刻之一。



四方亭边上是一个三叉路口。右边的大道穿过石壁去往大士殿等北坡景区，向上的小石阶直通乌山顶峰邻霄台，向左略向下的石径通往石天景区的东壁亭等景点。



沿石径下行不久，便见到一座架在小溪池上的亭子。亭子上方匾额题 “东壁亭”。亭上楹联写道: “东壁图书府，西园翰墨林”。该联借用唐代宰相张说的《恩制赐食于丽正殿书院宴赋得林字》，说明乌山不但风景优美，亦是个充满文化气息的场所。



东壁亭下是一由雷火击成的小石池。池畔青竹环绕，芭叶叠翠。古时每到黄昏，“夕阳萧疏，群鸦乱浴于此”，故被称为鸦浴池。池内有泉，大旱不涸。当时的鸦浴池泉水极其清冽，是上等的沏茶矿泉水。历代众多名人曾在这里取水品茗。清代福州鳌峰书院山长孟超然赞其：“不须陆羽茶经记，也算人间第一泉”。



鸦浴池后方的天秀岩，由一组挺拔奇伟的大岩石构成。天秀岩的名字源于元末。当时朱元璋的军队逼近福州，元顺帝皇太子为拢络人心，特书 “忠孝文武” 赠其在福州的最高行政长官平章政事燕赤不华。燕赤不华便以得天独秀而自诩，将此岩称作 “天秀岩”。



天秀岩背倚薛老峰。明时，唐侯官县令薛逢与神光寺僧灵观同游，见一小石峰颇具特色，于是建亭在侧，题名 “薛老亭”。邑人则称此峰为 “薛老峰”。薛氏家族在此建薛老庄。明万历年间，福州诗人多借庄中结社吟诗。宰相叶向高也曾应薛氏后人邀请，在此唱和，并运笔如风，留下龙蛇飞舞般的草书诗刻一首，镂于天秀岩上:

槛外林光连百雉，天边江影落双虹。

峰传薛人今何在？樽入平原酒不空。



走过东壁亭，踏上一条修在悬崖边的木栈道。悬崖上爬满了榕根，空中榕枝榕叶密布如盖，宛如在一条榕树隧道中穿行。



穿过榕树隧道，前方是一处山间小平台。平台周边种满了梅树。平台中央的两株老梅，身姿苍古，枝干虬劲，分外醒目。古人称此处为 “梅聚”。



从梅聚向下，来到 “望耕亭”。

明清时期，乌山以南是万亩田畴。清乾隆年间太守李拔登乌山到此向南眺望，看到辛苦耕作的农民，心生怜悯，遂写下《望耕台》一诗，并在台上建造望耕亭。



如今望耕亭下还刻有李拔所书的这首《题望耕台》：

为念民劳登此台，公余坐啸且徘徊。

平畴万亩青如许，尽载沾塗血汗来。

居庙堂之高能忧其民，如此官员亦是颇为难得的了。



望耕台之下为天王石。从远处看，此石好似天王头像。宋名士林外题 “永镇山川” 于石上。天王石又称 “清尘岩”。史书记载此处原有一静室，乃是一孤僧读书参禅之所，“清尘” 二字即表其清静无为的心境。“清尘岩” 三字为明代进士龙国禄所题。



在 “清尘岩” 三个大字下面，还留有龙国禄与其好友海澄诸子言别时题的一首诗，充满了好友间依依惜别的情感：

半壁清虚证果因，白云深锁自无尘。

尤怜聚散孤峰外，鹤影黄花处处新。



清尘岩上这段石刻也是乌山五位状元题刻之一，记录了宋状元毕渐与其友于崇宁年间在乌山相聚游玩时的情形:

之进被召，远仲约会仁王寺之横山楼。食罢登致养亭，观薛老峰，啜茶于道山亭，过南涧寺祖师阁，少休以归。时崇宁乙酉中夏十有四日。

文中所述古建，除道山亭外，今均已不存。

毕渐，字之进，生卒年不详, 湖北潜江人。宋哲宗绍圣元年甲戌科状元。



从清尘岩回头向上登，经过梅聚再向上，便可看到在乌山南悬崖上刻有两个巨大的正楷红字

“天空”。“天空” 字径高272厘米、宽200厘米。仰望时，以其强大的视觉冲击力，令人惊叹。



从 “天空” 字刻处，稍往里走，可看见隐在密林深处的崖壁上还刻有另外两个正楷大字 “海阔”。“海阔” 字径高270厘米、宽220厘米。旁边还写有 “康熙壬子秋八月” 字样，字径35厘米。

“海阔”“天空” 这两组碑体，笔画平稳凝重，气势雄伟端庄，极具艺术价值。可以想像书写者彼时登顶乌山，看到福州城南外近处平畴沃野，远处水波澹澹，颇具海天气象的壮景时，是何等的壮怀激烈，感慨万千，从而挥毫写下的这四个大字。



（图像来自网络）

如此大幅的石刻却没有署名，以至于作者是谁，到今尚无一致答案。有传说为康熙帝所题，有学者认为是清代邻霄台的修复者萧震所书。

2024年底，闽都文化爱好者陈光波在 “天空” 上端清扫刻字中堆积的落叶时，借助光影发现凹凸不平的石面处隐约呈现一个 “南” 字。他趴在石壁上细细观察，最终判定这凹凸面应是 “靖南王题” 的残迹。有网友还描画出该 “靖南王题” 残字骨架。如此可以推测，“海阔”“天空” 摩崖石刻落款署名应该就是在耿精忠起兵失败后被凿掉的。



沿悬崖边小石阶垂直向上奋力攀登，直达乌山山顶。



乌山最高点为邻霄台，海拔86米，为一组巨石围合的石坪。“邻霄台” 古时也被叫作 “凌霄台”。但 “凌” 字暗含 “穿越”，而 “邻” 字寓意 “接近”。于是久而久之，温良的福州人便用了更强调和谐尊重的 “邻霄台” 代替了语义凌厉激烈 “凌霄台”。



（图像来自网络）

“邻霄台” 海拔虽然不高，但台面宽广，视野开阔，古时可以鸟瞰福州城内外景色，为乌山三十六奇之一。

蔡襄曾登此台并写有《凌霄台诗》，诗中描述了凌霄台上雄奇的风景，并抒发了摆脱庶务后的轻松愉悦感:

峭拔几千仞，孤高无四邻。

低回倾北斗，突兀起东闽。

缔结青云上，登临沧海滨。

溪山来面势，歌吹彻穹旻。

子夜看先日，阴崖得后春。

三山空锁碎，万落自埃尘。

使者风流在，诗人格调新。

骊珠忽投我，神笔动惊人。

平昔持州契，于今识路津。

去天知不远，咫尺仰威神。



宋代时在邻霄台上设有社坛，今已不存。唯余卧石上的 “寿” 字题刻，面向苍穹，仍在向上天真诚祈祷，保佑有福之州的安康。



20世纪50年代，邻宵台被改造成了气象观测站及气象管理部门。近年，贯彻 “还山于民” 的理念，气象管理部门移出，旧建筑被拆除，只保留了位于邻宵台一角的气象观测站。



邻霄台上的 “邻宵亭”，又称 “不危亭”，为乌山三十六奇之一。历史上该亭屡建屡毁。现在的邻宵亭为近年新建，是乌山上唯一的一座纯石构造的亭子。



邻宵台周边景点众多，风景优美，让人流连忘返。



落景坪。

夕阳西下之时，林木金黄，倦鸟归巢。黄昏降落下的这幅美景，庸懒的让人直要躺平。



“大宋福州社坛铭”。

宋代时所建的社坛虽已不存，但时任太守柯述所撰的 “大宋福州社坛铭” 仍完好地留在石壁上。“后牧民，天乃食。维社稷，作稼穑。风雨雷，赞生殖。协时日，祭有秩……”，它提醒后人：社祭必满怀敬意，为官须德政为先。



宋元佑五年，闽江暴发洪水，灾情严重。时年75岁高龄的柯述，在赈济灾民的同时，还不辞辛苦，把福州社坛从原来的城中狭小之处移至乌山邻霄台上，组织祭拜活动。除撰 “福州社坛铭” 外，另将新建社坛的缘由及过程勒于石上。其 “所以为民祈报，而政莫先焉” 的理念，感人至深。



双松梦。

此处相传有古松两株，交织如幻似梦，故名。古松今已不存，在其旧地复栽两松，仍袭旧名，承其意境。



百字碑。

福州侯官人萧震，清顺治九年进士，曾任山西道监察御史。其丁忧在家时，见邻霄台荒芜多年，心生惭愧，乃组织民众修整邻霄台，重建邻霄亭，并作题刻：“百字碑。邻霄亭圮垂百年，客夏震合力经营道山废迹，以次修举。维时靖南王耿殿下、督抚二刘公奉皇帝命，休息吾民，比岁大稔，山海无事。亭成，闽人乐之，爰纪厥事，磨文于石，颂皇帝德，传之后人，其永无斁。康熙十有一年壬子春，内升前侍御史、郡人萧震题。”

这段 “百字碑” 与 “海阔”“天空” 恰好是同一年刻下的。建亭后没过多久，萧震便因拒绝加入靖南王叛乱而被杀。



《九日登乌石山用黄莘田原韵》诗刻。

该诗因生动地描写了作者登顶邻宵台时的风光和心情，颇受后人称赞。

雨洗乌山山更幽，海天万里望中收。

地分城市连三岛，潮满江河涨九秋。

榕树千村青到眼，茱萸几朵绿簪头。

何家兄弟登高处，我亦超然上翠邱。

作者魏杰，号拙夫，晚清时福州人。魏杰乃盐商巨富，喜爱山水，曾捐资兴修福州周边众多山景。魏杰且好文学，工诗词，历游福州，留下众多诗歌和摩崖石刻。后人尊称其为 “布衣名士”。



颓垣断碑。

路边的颓垣于摇曳的荒草中不时露出旧日的辉煌，断碑上的残字更在昏黄的光线下将周边尽皆染成故事，令观者无不唏嘘。



游罢邻霄台周边，沿参道再登山顶，重回邻霄亭。



在如洗的碧蓝天穹下，环视四方。远处，白云片片随风飘浮，青山绵绵如屏环绕；近处，老城千年古屋鳞次，新区百丈高楼耸立。万载的时光都被浓缩定格成眼前的景色。

站在乌山之巅，身体自然地便与天地融合，心灵自由地开启与古人的对话。世间的沧桑与人生的无常让人感慨无量，不可言诉。



附记1

本游记是在数年间多次漫游乌山的照片和经历的基础上合成写就的。

附记2

乌山三十六奇因其历史记载分散，部分文献和景点由于年代久远而缺失，故众说纷芸。本文中仅列举现存且已获公认的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