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儒记（四）

莫非有言

（本故事纯属虚构）

（十一）

牛二站在村口，看着儿子把阿黄抱上车，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记住，别给它穿那些花里胡哨的衣裳。"牛二扒着车窗叮嘱，"也别喂什么狗粮，剩饭就行。"牛三强点头："知道了，爸。""还有，别让它睡屋里。"牛二不放心地补充，"狗就该睡院子，不然该不会看门了。""爸，城里没院子..."牛三强苦笑。

牛二皱起眉头："那也不能睡床上！找个纸箱子铺点旧衣服就行。"阿黄似乎知道要暂时离开主人，从车窗探出头来，舔了舔牛二的手。牛二摸了摸它的头："去吧，教教那条金毛啥叫本分。"

车子启动了，牛二站在原地，看着车子越开越远，直到消失在尘土飞扬的乡道上。他叹了口气，转身往家走，突然觉得这路格外长，格外静。

（十二）

阿黄第一次坐这么久的车，开始还兴奋地东张西望，后来就晕车了，趴在座位上直吐。牛三强心疼地摸摸它："快到了，再坚持一下。"

进了城，高楼大厦像巨人一样压过来，阿黄紧张地缩在座位下，耳朵贴着头，眼睛瞪得溜圆。喇叭声、施工声、人群嘈杂声，所有这些都让它发抖。

"别怕，阿黄。"牛三强轻声安慰，"慢慢就习惯了。"

车子驶入地下车库，阿黄更害怕了——这么黑的地方，只有惨白的灯光，还有那么多铁皮怪物停在那里。它紧紧跟着牛三强的脚后跟，生怕走丢了。

电梯更是个可怕的铁盒子。门一开，阿黄死活不肯进去，牛三强只好抱起它。电梯上升时，阿黄吓得直往他怀里钻，爪子紧紧抓住他的衣服。"放松，阿黄，没事的..."牛三强摸着它的背，突然想起豆豆第一次坐电梯时也是这样害怕，后来就习惯了，甚至学会了用爪子按按钮。

家门开了，豆豆兴奋地冲过来，却在看到阿黄时刹住脚步，警惕地嗅着这个陌生来客。阿黄也僵在原地，尾巴夹在两腿之间。"豆豆，这是阿黄，从爷爷家来的。"牛三强介绍道，"阿黄，这是豆豆。"

两条狗互相打量着。豆豆穿着蓝色小背心，毛发光亮顺滑，身上散发着香波的味道；阿黄则瘦削精干，毛发短硬，带着田野和阳光的气息。

小玲从厨房出来，看见阿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这就是爸养的土狗？怎么这么丑？"

牛三强有些不悦："它很聪明，看家护院一把好手。"妞妞跑过来，好奇地看着阿黄："它会不会握手？会不会装死？""不会。"牛三强说，"但它知道什么时候该叫，什么时候该安静，还会帮着赶野兔。"妞妞失望地撇嘴："那有什么好玩的..."

小玲拿来豆豆的食盆，倒上进口狗粮："给，吃吧。"阿黄闻了闻，没动。它抬头看看牛三强，眼神困惑。"它不吃狗粮。"牛三强解释，"在乡下都是吃剩饭的。"小玲翻了个白眼："那怎么行？狗粮是科学配方的，剩饭盐分太高，对狗不好。"

牛三强无奈，只好去厨房盛了点米饭拌菜汤。阿黄这才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豆豆在一旁看着，突然对自己的狗粮失去了兴趣，凑过来想尝尝。

"豆豆，不许吃那个！"小玲赶紧把它抱走，"那个不健康。"

晚上睡觉时，问题又来了。豆豆有自己的小床，就在主卧室里，但阿黄该睡哪？"让它睡阳台吧。"牛三强提议。"阳台？"小玲瞪大眼睛，"那么冷！""在乡下它睡院子的。"牛三强说，"找点旧衣服给它铺个窝就行。"小玲不情愿地找了几件旧毛衣铺在阳台角落。阿黄却不太适应封闭的空间，一直在扒拉玻璃门，想出去。

"看吧，它不喜欢这里。"小玲说。牛三强叹了口气，打开门让阿黄进来。狗立刻找了个角落趴下，警惕地观察着这个陌生的家。

半夜，牛三强被一阵低吼声惊醒。他起身查看，发现阿黄站在妞妞房门口，背毛竖起，对着黑暗处低吼。"怎么了，阿黄？"牛三强打开灯，看见一只蟑螂正从墙角爬过。阿黄一个箭步冲上去，准确地把虫子按在爪下。牛三强笑了："好样的，阿黄。"

他摸摸狗的头，突然想起父亲的话——"狗就该会这些"。

（十三）

第二天是周末，牛三强决定带两条狗去宠物公园。小玲给豆豆穿上新买的红色小外套和鞋子，又试图给阿黄也打扮一番。

"不用了。"牛三强拦住她，"阿黄不习惯这些。""那多难看啊。"小玲撇嘴，"别人家的狗都穿得漂漂亮亮的...""它是狗，不是洋娃娃。"牛三强有些恼火，"我爸说得对，你们城里人把狗宠得都不像狗了。"

小玲愣住了，随即反击："那你干嘛带它来？就为了嘲笑我们？""我是想让豆豆学怎么当一条真正的狗！"牛三强提高嗓门，"你看看豆豆，除了卖萌还会什么？连看门都不会！""豆豆是宠物，不是看门狗！"小玲也怒了，"你爸那套早就过时了！"

两人争吵时，阿黄悄悄走到妞妞身边，轻轻蹭了蹭她的腿。妞妞低头看着这条土里土气的狗，突然觉得它比平时看到的那些打扮花哨的宠物狗更...真实。"爸爸妈妈别吵了。"妞妞小声说，"我们带狗狗出去玩吧。"

宠物公园里，各式各样的狗在主人的带领下玩耍。大多数都穿着时髦的衣服，有的还戴着墨镜和小帽子。阿黄显得格格不入，但它并不在意，专注地嗅着草地和树木，偶尔抬起腿做标记。豆豆则兴奋地冲向它的"朋友"们——一条穿裙子的贵宾犬和一条染了毛的博美。三条狗互相嗅闻，尾巴摇得像风扇。

"看，豆豆多受欢迎。"小玲骄傲地说。牛三强没说话，看着阿黄独自探索公园。有条大狗挑衅地向阿黄走来，阿黄立刻摆出防御姿态，但没有主动攻击。当大狗真要扑上来时，阿黄一个灵活的闪避，然后低吼一声，竟把对方吓退了。

"哇！"妞妞惊呼，"阿黄好厉害！"

这时，豆豆那边出了状况。它不小心踩到自己的牵引绳绊倒了，立刻尖叫起来，像受了重伤似的。小玲慌忙跑过去，抱起来又哄又亲："宝贝不疼，妈妈吹吹..."

牛三强摇摇头，走到阿黄身边蹲下："你刚才真棒。"阿黄舔了舔他的手，眼神温和而忠诚。牛三强突然想起小时候家里养的那条大黄狗，也是这样勇敢而可靠。

回家路上，小玲抱着受"重伤"的豆豆坐在前排，牛三强和妞妞带着阿黄坐后排。"爸爸，为什么阿黄不怕那条大狗？"妞妞问。"因为阿黄是真正的狗。"牛三强说，"它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妞妞若有所思地摸着阿黄的头："我喜欢阿黄，它比豆豆勇敢。"

前排的小玲听见了，回头瞪了丈夫一眼："看你给女儿灌输的什么思想！"

（十四）

周一早晨，牛三强去上班了，小玲送妞妞上学后要去美容院。她犹豫着怎么安置两条狗。"豆豆可以自己在家，但那条土狗..."她担心阿黄会搞破坏，最后决定把它们都关在阳台上。"乖，妈妈很快就回来。"她亲了亲豆豆，又看了眼阿黄，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阿黄在阳台上不安地来回走动，它不习惯被关在这么小的空间里。豆豆则习以为常，趴在自己的垫子上玩玩具。

突然，阿黄竖起耳朵——它听见门外有奇怪的响动。紧接着，门锁被撬动的声音清晰传来。阿黄立刻冲到玻璃门前，大声吠叫。豆豆被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也跟着叫起来，但很快被阿黄的凶猛样子吓到，躲到了角落。

门开了，两个陌生男子鬼鬼祟祟地溜进来。他们没想到阳台上有狗，更没想到其中一条会如此凶猛。阿黄疯狂地扑打着玻璃门，龇牙咧嘴的样子让小偷们吓了一跳。

"靠，有狗！""别怕，关在阳台上的..."

其中一个小偷拿起茶几上的花瓶，朝玻璃门砸去。玻璃碎裂，阿黄像箭一样冲出来，直接扑向持花瓶那人的手。

"啊！"小偷痛呼一声，花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阿黄没有松口，死死咬住那人的手腕，同时发出威胁的低吼。另一个小偷抄起拖把要打阿黄，豆豆却在这时从阳台冲出来——不是帮忙，而是惊恐地满屋乱窜，反而干扰了同伙的动作。

"妈的，这疯狗！"被咬的小偷拼命甩手，终于挣脱，但手腕已经鲜血淋漓。警铃突然响起——阿黄的吠叫惊动了邻居，有人报了警。两个小偷顾不得许多，仓皇逃窜。

阿黄追到门口，确认他们真的离开后，才回到屋内。豆豆还躲在沙发下发抖，而阿黄则守在破碎的门口，警惕地盯着外面，直到警察赶到。

当小玲接到物业电话赶回家时，看到的是破碎的玻璃门、满地的血迹和花瓶碎片，以及守在门口、嘴角还带着血迹的阿黄。

"天啊！"她第一反应是阿黄发疯了，伤害了豆豆，"豆豆呢？豆豆！"豆豆从沙发下钻出来，扑进她怀里瑟瑟发抖。警察向她解释了事情经过，并指着阿黄说："多亏了这条狗，不然损失就大了。它很勇敢，保护了你的家。"

小玲难以置信地看着阿黄，后者正安静地舔着爪子上的伤口——在搏斗中，它也被碎玻璃划伤了。"它...它没事吧？"小玲迟疑地问。"应该只是皮外伤。"警察说，"不过最好带它去看看兽医。"

小玲点点头，突然意识到如果没有这条"土狗"，她的家可能已经被洗劫一空了。而她那娇生惯养的豆豆，在危险来临时除了添乱什么也没做。"来吧，阿黄。"她轻声说，"我带你去医院。"阿黄似乎听懂了，慢慢走到她身边，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性。小玲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它的头，心里五味杂陈。

（十五）

到电话赶回家时，看到小玲正坐在宠物医院的等候区，阿黄安静地趴在她脚边，前爪包扎着纱布。"怎么回事？"他紧张地问。

过讲了一遍，声音有些发抖："要不是阿黄...我们家可能就被偷光了。"

牛三强蹲下检查阿黄的伤势，狗舔了舔他的手，尾巴轻轻摇了摇。"爸说得对，"牛三强轻声说，"狗就该是这样，看家护院，保护主人。"

小玲沉默了一会儿："我以前觉得你爸那套太落后了...但现在想想，也许我们确实把豆豆宠得失去了狗的本性。"牛三强握住妻子的手："不是说要完全像乡下那样养狗，但至少...我们该让豆豆学学阿黄的优点。"小玲点点头，看着阿黄："它真的很特别...不像那些娇生惯养的宠物狗。"

兽医出来说阿黄的伤不严重，休息几天就好。回家的路上，小玲破天荒地没抱豆豆，而是让两条狗一起走在前面。

"爸爸，"妞妞突然问，"阿黄什么时候回爷爷家？"牛三强看了看妻子，小玲轻声说："等它伤好吧...再多住几天也行。"

晚上，小玲做了个决定。她把豆豆的小床从卧室搬到了客厅，和阿黄的窝放在一起。"从今晚开始，你要学会独立，豆豆。"她摸着金毛犬的头说，"向阿黄学习怎么当条好狗。"豆豆困惑地看着主人，又看看阿黄，后者已经舒服地蜷在自己的窝里，准备睡觉了。

牛三强给父亲打了个电话，告诉他阿黄的英勇事迹。电话那头，牛二听完，沉默了一会儿，只说了一句："狗就是狗，该会的它都会。"但牛三强听得出父亲声音里的骄傲。

挂掉电话，牛三强走到阳台上，看着城市的夜景。他突然很想念乡下的星空，想念父亲的小院，想念那种简单却真实的生活。也许，是该常回去看看了。带着小玲，带着妞妞...也带着豆豆，让它见见真正的狗应该是什么样的。

阿黄悄悄走过来，站在他脚边，和他一起望着远方。牛三强摸了摸它的头，轻声说："谢谢你，阿黄。"狗不会说话，但它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