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步步皆川海

雪馨

<p class="ql-block"><b>人间步步皆川海</b></p><p class="ql-block"><b>雪馨</b></p><p class="ql-block">倚棹城南风好大,吹落斜阳,难用榆钱买。一纸燕飞穿雾霭,水亭花影多慷慨。</p><p class="ql-block">贪念红尘惟自在,问月云山,浑是情无赖。行处俨然分两界,人间步步皆川海。</p><p class="ql-block"> <b>——蝶恋花•枕雪楼</b></p><p class="ql-block"> 城南的风总带着几分莽撞,卷着斜阳碎金般落进水里,那是用榆钱也买不到的流逝的光阴。倚在船棹上,看一纸飞雁穿过雾霭,水亭边的花影却比人更懂慷慨,把细碎的香都揉进风里。原是贪念这红尘里的自在,才对着月、对着云山追问,却不知情到深处本就无赖,像风想捉影,水想留鱼。走着走着,竟分出了两重天地——脚下是人间烟火,抬眼是浩瀚川海,一步一挪间,都是心在江湖里的沉浮。</p><p class="ql-block"> 那日我正泛舟湖上,看风卷着柳絮掠过水面,远处的斜阳碎成金箔铺在波心,回来就有了提笔的冲动。这阕词里藏着的,是那一刻的风、那一眼的景,更是积在心底许久的怅与喜——便以笔为舟,溯回那片让词意生长的水域。</p><p class="ql-block"> <b>风里斜阳,买不回的时光 </b></p><p class="ql-block"> “倚棹城南风好大”,写“风”,是因那日的风确实比平日里大了好多。我小字雪馨,那日正斜倚在画船的栏杆上,看城南的岸线被风揉得模糊。“风好大”三字虽直白,却藏着些微的狼狈——鬓边的碎发被吹得乱舞,手中的书卷也险些被卷落水中。可这风又是慷慨的,它吹散了连日的阴雨,让斜阳得以穿透云层,于是便有了下句“吹落斜阳,难用榆钱买”。 </p><p class="ql-block"> 斜阳被风吹得“落”在水面,明明是动态,却让人觉出转瞬即逝的静。幼时在乡下,祖母常说“榆钱能换春”,三月里采了榆钱拌面粉蒸来吃,说是能留住春天的滋味。可那日看着斜阳一点点沉进水里,才忽然明白:有些东西是留不住的。风会吹落斜阳,时光会带走春景,即使用满筐的榆钱,也买不回那一刻的光影。这里的“难用”,不是抱怨,而是一种忽然懂得的释然——就像风里的柳絮,本就该随它去。 </p><p class="ql-block"> “一纸燕飞穿雾霭”,是风稍歇时的景象。远处的柳树林里飞出一只燕子,翅膀裁开薄薄的雾,像一张被风吹起的纸。“纸燕”二字,原是想起幼时扎的风筝,春日里放起纸燕风筝,总盼着它能载着心愿飞向云里。可真的燕子穿雾而过,却比风筝更自由,也更让人怅惘——它有去向,而人有时却不知该往哪里靠岸。 </p><p class="ql-block"> “水亭花影多慷慨”,是目光收回时的温柔。画舫行至水亭边,亭台倒影落在水里,岸边的蔷薇正开得热闹,花瓣被风吹落,竟有大半飘进了船里。“慷慨”二字,是说花影不吝惜自己的美,风把它们送进船中,像友人递来的一杯茶,不问你是否需要,只静静陪着。那一刻忽然觉得,风虽烈,景却慈,连花影都懂得与人分一杯春,人又何苦总想着“买”回什么呢?</p><p class="ql-block"> <b>红尘贪念,是心的无赖</b></p><p class="ql-block"> 转笔写心,是因看够了景,思绪便自然而然沉进了心里。“贪念红尘惟自在”,这“贪念”二字,说的是自己。人到中年,见过些风雨,也读过些佛经,明知“红尘是苦海”,却偏贪恋这人间的烟火气。晨起巷口的豆浆香,暮时邻里的唤儿声,甚至是方才被风吹乱的鬓发,都是让人舍不得的“自在”。 </p><p class="ql-block"> 这“自在”原是带刺的。想自在地看云,便不能总守着窗棂;想自在地行船,便得受得住风浪。可正因如此,才更觉可贵。我贪的,从不是不染尘埃的清净,而是在红尘里打滚时,仍能有“倚棹”看风的闲心——这份贪念,大约是改不掉了。 </p><p class="ql-block"> “问月云山,浑是情无赖”,是夜深时的自问。那日画舫泊在湖心,待到月上中天,看远处的云山浸在月色里,忽然就想问些什么。问月亮为何总在圆缺间轮回?问云山为何千年不变地立在那里?可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声轻叹。“情无赖”三字,是说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本就没什么道理。 </p><p class="ql-block"> 就像看云时会忽然落泪,听风时会莫名微笑,对着月与云山时,心里的波澜从不是因它们本身,而是它们勾起的回忆。年少时曾与友人约定同游云山,如今友人远在天涯,只剩云山依旧;曾以为月缺时的相思会随岁月淡去,可看月的那一刻,才知有些情就像藤蔓,早缠着心生长了。这份“无赖”,是情的本性,也是人的本性——明知不可为,偏要念念不舍。</p><p class="ql-block"> <b>两界之间,步步皆川海</b></p><p class="ql-block"> “行处俨然分两界”,是船靠岸时的感悟。从画舫走上石阶,脚下是坚实的土地,可回头看时,水面的月光仍在摇晃,竟像一步跨进了两个世界。船上是“雾霭”“燕飞”“水亭花影”,是让思绪飘飞的幻境;岸上是“红尘”“人间”,是柴米油盐的实在。 </p><p class="ql-block"> 可细想又不是这样分明。走在岸边的石板路上,鞋底沾着泥土,鼻尖却还萦绕着水亭边的花香;耳旁是卖花姑娘的吆喝,眼前却总闪过方才穿雾的燕子。原来所谓“两界”,从不是地理上的分隔,而是心里的拉扯——一半想留在烟火里,一半想飞向云海里。 </p><p class="ql-block"> “人间步步皆川海”,是整首词的收束,也是那日最深的体会。踏上岸后往回走,石板路凹凸不平,像踩在浅滩的石子上。忽然就觉得,这人间哪里只是平地?每一步踏下去,都是一片川海。有时是平缓的溪流,比如晨起煎茶的安稳;有时是汹涌的浪涛,比如遇事时的措手不及;有时是静谧的湖泊,比如独处时的安然。</p><p class="ql-block"> 这“川海”不在远方,就在脚下。就像那日的风,吹乱了头发,却也送来了燕飞;那难买的斜阳,虽会沉落,却留下了满水的金辉。人间的滋味,原就是这样——有留不住的,有贪念的,有说不清的,可正因如此,每一步才走得有分量。 </p><p class="ql-block"> 如今再读这阕词,仍能想起那日风里的触感,想起水亭花影落在衣襟上的温柔。其实词本无深意,不过是把那一刻的心绪,借风、借月、借燕飞说了出来。若有人读时,也能想起自己生命里的某阵“风”、某片“川海”,那便是这阕词最好的归宿了。毕竟,人间的川海,从来都是共通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