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内蒙大草原 在“血色黄昏”里听血色故事 之五

FANG

在老小家吃完午饭后我们在他的客房里稍事休息。老小家开了民宿，方便老知青们回来有个落脚处。

听朋友D说上午她坐老小的车，老小一路给她讲自己的过往经历，讲得她热泪盈眶。我催着她复述一遍老小的故事，虽然是二手故事，我听着也挺感动。

一会儿丽娜姐过来，神秘兮兮的说，走吧，我们去附近的山头，看夕阳，听听老小的“业绩”。

这里是宝日格斯台苏木

三辆车一溜儿开上了附近山包。太阳西斜，风景如画，色彩光影瞬息万变。

草原上雨水充沛的时候草原低洼地会有一些小河，每条都可以称作九曲十八弯，宝日格斯台也有。

老小指着下面的路说，明年这条路就直通乌拉盖草原，去那里就更方便了。

拍不够看不够的草原

丽娜大姐总是精力充沛、活力四射，她说她对内蒙草原爱不够。她问我，是不是总想拍啊拍，想把一切都收入镜头？我说是啊，我的手机就没放下来过。

马波自己独处时常常微笑，大作家又在酝酿什么新作吗？

我们站在高高的山坡上面，听老小讲那过去的事情。

老小其实早已开始讲他的故事，只是我一直被各种美景吸引，故事听得七零八落。好在已经从朋友D那里听了一些，才能把他的故事串起来。

老小的父亲原来是2连的职工，后来调到4连，全家跟着搬到4连，结果他家就发生了在大火中一死一重伤的惨剧。

他大哥龚占歧属于兵团知青，他所在的通讯班那年（1972）5月4日抢到一面流动红旗，他很高兴，回家向母亲报告，那时的人把荣誉看得比生命还重要，他说他们要保持这荣誉，上刀山下火海不给他母亲丢脸。这句话就像是个预兆，第二天他就死于草原火海中。

那时他妈怀了老小六个多月，大火过后，他爸被烧伤面积达90%，当时局面一片混乱，龚占岐去世了，家里又没他爸的消息，他妈快急疯了，家几乎垮了。

他妈生下他后要把他送人，有一个牺牲的知青家长想收养他。他三哥去六连找他爷爷问怎么办？爷爷说要送人就送人吧，你家这种情况我也不能阻止你妈送人。他哥哥回来后没有传达爷爷的话，而是跟他妈说饿死也不能把弟弟送人，要死我们就死在一起。

老小从懂事起，他妈只要闲下来就跟他讲1972年大火和69名知青的故事，他没见过他哥哥和那69名知青，但是他对他们的故事是倒背如流。

他妈妈告诉他，那些女知青都是十几岁的孩子，每个月生理期的几天不舒服，没有家里长辈的关心，也不懂怎么处理，她们就去老小家，他母亲就告诉他们一些常识，敖红糖姜水给她们喝……。知青大食堂蒸的窝头发糕不熟，有些人吃了胃疼，老小的母亲就拿回家把窝头切碎，在锅里搁点油炒熟再给知青吃……。

他妈妈还告诉他，当时她阻止过那些卫生员、接线员、理发员等等服务班级的女生去扑火，但那时不顾自我、国家财产重于一切是大众普遍被灌输的思想，所以那些女青年还是冲上去了……。

老小就是听着这些故事长大的，他从16岁开始完全没有报酬的义务守护着陵园。

老小18岁那年他父亲去世了，他也曾想去当兵。沈阳野战部队来招兵，把一套不带领章帽徽的军装发给了他。但是他母亲那时身体不好，说你去当兵可能三年以后见不着我了。

老小虽然很难过，但是他还了军装，继续守护陵园。

果然，老小20岁那年，他母亲没了。

老小父亲去世后，民政部门就收走了之前关于龚玉林（他父亲）的子女满18周岁前每月给生活补贴、满18周岁后由国家安排工作的文件。老小成年后变成“三非人员”-非牧民、非工人、非农民，既无草场也无土地、无工作。没有收入，别人都看不起他。

老小记得最难的一次是快过年了，家里实在穷的揭不开锅。村里算是照顾他，让他把屎尿冻成大冰坨子的厕所给刨了，冬天内蒙极寒，一镐下去冰碴溅一脸。刨完两个厕所一共给了400块钱，他总算买米买面割肉把年过了。

2005年，老鬼夫妇来到西乌旗，这时老小已经义务守护烈士陵园18年了。老鬼夫妇看到他的真心，帮助他奔走，给他父亲拿到伤残证，争取让他当了烈士陵园守墓人，上面也终于同意给他每月400元报酬（前面一个守墓人每月是600元），他说这钱连每月车子去陵园的油钱都不够。

后来老鬼夫妇又联系兵团战友，给他开拓路子找资源等等。老小家的经济状况才慢慢好一些。但他养羊又赔了很多钱，靠跟着修公路的公司干了三年半，才把欠债还上，人家觉得他特诚实，要聘用他去外地干活，但是他惦记着躺在烈士陵园里的69个哥哥姐姐，他要是走了这陵园就没人管了，于是他又留了下来。

他说他后来其实可以有很多条致富的路，但是都要离开村子，为了那个烈士陵园他始终没有离开。

他就这样坚持着，后来他当上了村主任，干了八年。大家很认可他，他为村里做了不少好事儿，修路、安路灯，帮助大家脱贫致富，给贫困户申请低保。跟他搭伙的那个xx总想把给低保户的物资自己扣下些，都被他阻止……。

干了那么多年村主任 他自己还是没钱，后来他辞了村主任，想办法去挣钱。

如今他养了400多头牛，还有羊和猪，现在草场退化，牲口所需要的草场面积很大，他一年租草场的钱就要40万，但是这两年牛掉价，他亏了很多。幸亏今年牛的价格有所回升，大概可以回些本儿。他又投资入股水培草，据说伊利、蒙牛公司承诺兜底。他守墓人的报酬也从三年前开始涨到了每月4000元。总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听着老小的故事，太阳已经沉入地平线以下，血色黄昏更让人感觉老小故事的沉重，那些年到底发生过多少我们不知道、现在年轻人无法理解的悲怆故事？老小守护的不仅是烈士陵园，更是一段历史。

天黑了，我们要回白音华镇，老小又去忙烈士陵园的事儿了。我们下午在他家休息时他去陵园打扫卫生，结果车坏在了那里，我们离开时，他急急忙忙赶去陵园拖车。

老小说过，“我已经守护陵园36年，我还能再守20年，20年以后，我也不一定在了”。

这个时代，像老小这样能守着一个信念坚持几十年的人，真是少之又少。

回去的路上再次经过宝日格斯台烈士陵园。陵园静谧，残阳如血。

宝日格斯台烈士陵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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