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背影

桃之夭夭

<p class="ql-block">  厢房里的空调风裹着股凉意,吹得人骨头缝发麻。我起身往正房走,母亲正站在案板前择菜,台扇摇着头,把闷热的空气搅得更稠。“妈,这才几点就忙上了?”</p><p class="ql-block"> “你爸早上赶集买了面条,我拾掇些菜,一会儿就好。”她手腕不停,“你爸说本来想买搓搓,去晚了人家卖完了,现在只能吃宽面了。”“我来吧,你伤口还没好利索。”</p><p class="ql-block">“早没事了,都一个多月了。”母亲把菜扔进竹篮,“你也找不着东西放哪儿,弄个菜就行。”</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犟不过她,转身进了旁侧的卧室。儿子正蜷在凉席上看动画片,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我爸呢?”我回头问母亲。</p><p class="ql-block"> “许是又往地里钻了。”她抬头往窗外瞥了眼,“这天热得要烧起来,偏要去。你瞅瞅后门口那片菜地?”</p><p class="ql-block"> 后门口的路是土路,被晒得泛白。刚站在门口,就看见父亲的背影——他坐在一截枯木桩上,背微微拱着,像座被岁月压弯的桥。眼前是他侍弄了一辈子的菜地,旱得裂着细缝。黄瓜藤早蔫了,西红柿倒还挂着几颗青红相间的果,旁边几行花生、半畦辣椒,还有一小片旱烟,都没精打采地垂着头。</p><p class="ql-block"> 蝉鸣织成张密不透风的网,一声叠着一声。隔壁邻家地里的花椒树和核桃树,把影子碎成星星点点,大半落在父亲身上。午后的热气还赖在空气里,偶尔飘来丝风,也带着股燥意,吹不动他分毫。</p><p class="ql-block"> 我张了张嘴,终究没出声。父亲脑梗后总说自己“嘴笨、词不达意”,加上耳背又耳鸣,这几天我回来,他也只是笑笑,没多说过几句话。此刻他就那么坐着,背影佝偻着,肩膀窄了不少,发间的白比去年更扎眼。</p><p class="ql-block"> 菜地里的土是他一锨锨翻的,苗是他一棵棵栽的。往年这时候,黄瓜架能爬半人高,今年旱得早,藤子刚挂果就枯了。他是在看那几棵半死的西红柿,还是在想年轻时挑着担子走山路的光景?</p><p class="ql-block"> 村子早空了大半,平日只剩几个老人守着老屋。周末偶尔有年轻人回来,车一停就往镇上跑,留不下几句闲话。父亲一天到晚要么在地里刨弄,要么就像现在这样坐着,不说话,也不动。</p><p class="ql-block"> 蝉还在叫,风掠过时带起叶尖的沙响。父亲的影子被树影切得七零八落,像他被岁月磨碎的时光。我站在门后,看着他那道被晒得发黑的背影,忽然想起小时候,我身体不好,他总背着我上下学,那时他的背宽得像门板,我趴在上面能听见均匀的心跳,像擂鼓似的稳当。而现在,这道背影矮了、瘦了,被病痛和岁月啃得坑坑洼洼,却仍像株老桩,在这片土地上扎着根,沉默地立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