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随笔

卢冬林

<p class="ql-block">年轻时曾有过当兵的梦想。</p><p class="ql-block">那时农村的年轻人都羡慕军人,军人家属也跟着沾光,家里有子弟在外当兵,家门口的门楣上都会有一块小小的金字招牌,上书“军属光荣”四个字。农村大姑娘找对象,想找个端铁饭碗的工人、干部子弟,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于是找个农村当兵的或退伍军人成了最好的选择。所以,村里哪家门口有个“军属光荣”的牌子,无论家境贫富,都会引来姑娘们的青睐。那时的农村人实诚,信任当过兵的人,当过兵的人,人品错不了。我二舅1964年去福建当的兵,我外婆家门口就有一个“军属光荣”的牌子。小时候去姨妈家,看到最大的一块“军属光荣”的牌匾挂在厅堂,那是1959年县政府送给黎同新将军母亲的。黎将军母亲去世后,将军的姐姐带着小儿子和儿媳(我姨妈)住到了母亲家。</p> <p class="ql-block">1977年冬我参加征兵体检合格,政审也通过了,但就是没有等到入伍通知。后来去打听了一下,有消息说,当年招兵政策,主要照顾下放知青和城镇待业青年,农村户口只能作备胎。我高中同学中就有几个城镇户口的当年去当的兵。但到公社武装部去问,有关领导解释说:走访了你父亲,征求过他的意见,你父亲说,你家经济困难,你是家里的长子,不去当兵还可多挣几个工分,改善自己家的生活条件。如此这般,我只得认命。</p><p class="ql-block">1982年,我到高安师范读书,在高安县的一个纪念馆内,看到了一列年青士兵的遗像,共二十四位,全都是瓷板像。看了遗像下的说明才知道,这是高安籍参加1979年2月对越自卫还击战牺牲的烈士,年龄都在二十岁左右,大都是在1978年入伍的新兵,那照片上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绽放着灿烂的笑容。那次战争,宜丰有三人成为烈士。我同学中也有人参战,但都胜利凯旋,其中一位参战老兵在2021年8月2日在水库游泳时突发脑溢血去世。四十多年过去了,高安那二十四位烈土的照片还挂在那个纪念馆么?</p> <p class="ql-block">当解放军的愿望没有实现,当上生产大队的基干民兵也不错(村里的民兵分为普道民兵和基干民兵,基干民兵除了受大队领导外,还接受公社武装部领导)。其实那时我们山区农村的民兵不象电影中的民兵,电影中的民兵大都是战争年代或地处前线,或参战,或抢救伤员,或站岗抓特务。我们处在和平时期的大后方,生产大队的民兵连,只是有一本花名册,只要是贫下中农的子女,在适合的年龄之内(不记得具体多大年龄,大概是十八岁至四十五岁吧)你的名字就会写在那花名册内。我在册的那几年,倒是以普通民兵的身份参加过1977、1978两次大队民兵连组织的夏季短期(十来天)军训。还在1977年冬天参加了全公社组织的基干民兵连(一百多人)修山塘水库的劳动,住在塅上刘家屋里一个多月,山塘就在姚家屋场后的小坑内。这期间,正赶上恢复高考,我和很多高中毕业的民兵都匆匆忙忙地报名参加了那次高考,结果都是名落孙山。1977年冬天,我遭遇应征和高考两次败仗,父亲意识到我精神受挫,马上写了一封信鼓励我。</p><p class="ql-block">当时那个年代,我们这边远山区,青年们的婚姻还是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自由恋爱成婚的也有。参加民兵连的军训或劳动,是当时青年男女交流交友的重要机会。当年有很多婚恋故事就发生在民兵集训期间或修水库的工地上。有一次听一个瞎子唱道情,讲的是婚姻自由、反对买卖婚姻的故事,其中有一句唱词,是父亲骂女儿自己在水库工地找对象的:“指望俉朅赚工分,冇想到俉死得朅拣老公。”我呢,一心想跳出农门,心思不敢往婚恋方面去想。</p><p class="ql-block">我在家种田那几年,大队每年都在五月或六月份搞一次民兵训练,训练地址在大队部门前禾场上(湾溪小学的操场),每次训练一般的科目是:队列训练、拼刺刀、投弹、瞄准、谢击等,那时对民兵工作的要求是:组织落实、政治落实、军事落实;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我们大队的民兵训练除了这几个军事科目外,还有一项,就是砍柴卖钱,先把集训期间吃饭的经济落实了,才能做其他的落实。一般是头两天砍柴卖给县城的机关单位,每人每天八百至一千斤的任务。这样大概每人能赚六、七块钱,够十来天的饭菜费用。一日三餐“扳甑饭”(一大木甑饭,大家可吃完一碗再添一碗,吃饱为止,但有时会饭不够,你刚吃完一碗,想再添饭甑已空了。有人会悄悄传授经验,第一碗装少点,尽快扒下肚,第二碗能装多少装多少,这样自已就能吃饱,把饥饿留给别人)。八人一桌(用小学里多余的课桌拼成饭桌),有五六个蔬菜。偶尔会有猪肉、鸡蛋。而一九七七年那次基干民兵修山塘,伙食就差多了,虽然也是“扳甑饭”,但每餐都是一桌人一盆煮南瓜,说是一“桌”人,实际上饭桌都没有,把一个竹尾巴插在地上,破开上端,分成七、八片叉开,绕上竹篾围成一个漏斗状,把装菜的脸盆搁在漏斗上,八个人围着抢食,这样的饭“桌”,在刘家屋前插了一大溜。虽然也砍柴卖了钱,这钱用在了买“装备”上:一人发了一双解放鞋、还有一根捆被子用的军用被带。我在一年后当了民办教师,那双解放鞋和被带被同村的姚桂芳拿走了:说是他顶替我,当上了基干民兵。</p> <p class="ql-block">1980.6.21在湾溪河的板桥上留影。</p> <p class="ql-block">我在1977年的军训考核中,第一次打靶,五发子弹共打45环,三个10环一个8环,一个7环,除了被几个女民兵多看几眼外,还被几个剃了光头(没一发上靶,O环)的男生嘻闹追打。(同样的情形在二十多年后又出现,那年开学不久,二中高一学生军训,结束时,学校领导和高一的班主任等老师在山峰凹靶场打靶,我混在他们当中,跟着打了五发子弹,共41环,躺在我身边的副校长只打了二十多环,还有两发脱靶,马上有人大喊,看错了吧,这怎么可能呢,也有人分析,一定是旁边的人瞄错了靶,打到卢某的靶上去了。这让我想起了另一个笑话:我们生产队的队长不会骑自行车,说与一老妇听,老妇惊讶道:他不是党员吗?党员还不会骑线车子?)。</p><p class="ql-block">第二年军训时我任二班班长,背上了冲锋枪——军训时枪枝是从县武装部借来的,班长配冲锋枪,战士配步枪。主要职责是带领本班战士练习各科目(教官是本大队民兵连长,讲解动作后由各班分班练习),负责叫立正、稍息、齐步走……为战士纠正动作时,说到“臀部”要怎样怎样,那战士说:连长说是“电部”,你怎么说是“痛部”?我只得说:书上说是臀部,土话叫“电部”</p><p class="ql-block">几次民兵训练,出了两次事故。</p><p class="ql-block">一次是学习分解、组装和擦拭枪枝时,有一个女孩的步枪靠在大队部二楼走廊拦干上,不小心碰倒掉到了一楼台阶的麻石上,木质枪托摔裂成两片。吓得这女孩大哭起来,旁边的人也手足无措,民兵连长也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好在上海知青邓日佳有办法,他正在自家做家具,有从上海带来的白色乳膏,把两片枪托用乳膏粘上外用麻绳绑缚,两天后干透,修复如初。</p><p class="ql-block">第二个事故,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连长不知通过什么渠道,从武装部弄来一颗手榴弹,准备放个大“爆竹”,来庆祝军训结束。连长自己未投过实弹,不敢乱来,有几个后生跃跃欲试,最后选定姚家的胡淼冰来投弹,他平时投练习弹投得最远。地点选在大队部后面的芒下生产队的晒谷坪上。</p><p class="ql-block">早上,晒谷坪上的草上还带着露珠,全连的民兵齐集晒谷坪,也没有整队,大家都散乱地站在晒谷坪东端,我被人挤到了人群第二排,站在我前面的是赤脚医生蔡八章。我伸长脖子,看胡淼冰把手榴弹的后盖拧开,把一个小环套到右手小指上,然后右手紧握手榴弹,向前跑了几步,身体后仰,右手向后扬起,再向前挥手,手榴弹从他手上飞了出去。大家静静等待,两秒,三秒,只听“嘭”的一声闷响,大家欢呼起来,我也向前挤去,却被蔡医生挡住,只听他“啊”了一声,双手按住右大腿内侧,又见他指缝间滮出一线血珠,射向一尺之外,黑色的裤子也湿了一片,我大叫了一声:“蔡医生流血了!”欢呼的人群突然回头,愣在哪里,脸上露出愕然的神情。</p><p class="ql-block">不知哪位女民兵拿了一条汗巾子(手帕)给蔡医生,蔡医生自己把伤口包扎了一下,看止住了血,我扶着蔡医生一拐一拐地走到了大队医疗室。后来是正在县医院进修的邹河芳刚好回家,他为蔡医生处理了伤口,取出了一粒小弹片。好在只伤了点皮肉,没有造成不良后果。</p><p class="ql-block">蔡医生是邻近大队的人,被请到湾溪来做医生的,这次炸伤前不久就在湾溪河的木板桥上炸鱼,点着一个雷管丢下河,轰的一声,河面上浮起一大片白色,把他激动得在板桥上跑来跳去,经过打捞,足足有两浅谷箩的鱼,鲢鱼为主,还有胖头鱼、鲤子、草鱼,大概有七、八十斤,这是我看到过的收获最多的一次炸鱼。蔡医生喜欢看书,他在湾溪行医时,订了一些杂志,我就借阅过他订的《人民电影》杂志(即《大众电影》,特殊时期改名,之后又恢复原名)。</p> <p class="ql-block">民兵训练时得的奖品。</p> <p class="ql-block">1980年6月21日,正是大队民兵集训期间,从芳溪来了一位照相的年轻人,他走村串户,为人拍照。那时我在大队小学教书,同在小学教书的姚青芳,他是1974年去当的兵,才退伍不久,我就找到青芳,叫他带上军装并装上帽徽领章,从民兵连长那里借了一支冲锋枪,在湾溪后山的一棵大樟树下拍下了这两张假冒军人的照片。</p> <p class="ql-block">最近在阅读《汪曾祺精品集》,一套四册,人间有趣、人间邂逅、人间有味、人间草木。汪曾祺是我仰慕的文学大家,被誉为“抒情的人道主义者”。其作品自成一格,天真隽永,自在风流,文风朴实自然,行云流水,深得自然之意趣。给读者带来精神世界的清宁之美。</p><p class="ql-block">录一段汪曾祺语,作为本文的结束:</p><p class="ql-block">都到岁数了,心里不是没有。只是像一片薄薄的云。飘过来,飘过去,下不成雨。</p><p class="ql-block"> 逍遥散人</p><p class="ql-block"> 2025年8月1日写于二中公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