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每天早上,我喜欢逛菜市场。我觉得,与脚上沾满泥巴的人,肩挨着肩,面对着面,甚至鼻尖碰着鼻尖,那叫人间有味是清欢,那叫活色生香、花开年年。</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菜市场一角有个固定摊位,摆摊的是位大娘。她坐在低矮的凳子上,各种蔬菜像花一样开满了身前身后。有人来买菜,她伸伸胳膊,递过一个塑料袋。你挑了菜,她顺势接过,往电子称上一放,报出钱数。你扫码,亮手机,她连瞟都不瞟,嘿嘿一笑,把菜递过去。整个流程,像纺花一样娴熟,如流水一样自然。</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是寻着别的老太太的脚步,来到大娘摊子前的。在买菜方面,老太太们是绝对的专家。我刚在摊子前弯下腰,她就哑着嗓子搭上腔:“你家是在大水坑那边住吧?你跟你妈长得老是像,你妈的身体比我强实多了……”她的话音断了,笑还在脸上挂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天呀,我根本不认识她,况且我妈已经去世三十多年,要是她能让我妈复出,岂不谢天谢地!我有些激动,毫无理由地搪塞过去,让“子弹飞一会儿”,徘徊于虚幻的幸福之中。</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以后,我常常光顾她的摊子,她总会絮叨“你妈身体好呀”,我也总是嘿嘿一笑,以假当真。我愿意,她把我当作她的邻家男孩儿,愿意她把我妈当作她的老姊妹。这是我买菜的另一收获。</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自小土里生土里长,后来勉强上岸,但满身土腥气永远甩不掉,洗不净。总爱与一身土气的人说说话,感觉格外亲,格外近,那是雨水激发了土壤的芳香,让人不由自主地沉静下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这不,我正在体育场转圈,竟与他碰上了。我俩碰上的同时,彼此的笑也碰在了一起。他说:“你也过来了。”我紧走几步,跟上去。我俩肩并着肩,一边走一边聊。外人不知,还以为我们是一对父子呢。想到这里,心头再次拢上一抹夏日的清凉。</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与他认识于一家浴池。那时他在这里搞卫生,我去洗澡时,他总是主动搭话,“过来了”“不再歇会”。时间长了,他摸住我的洗澡规律,“今儿又星期哩”“上一周咋没来”,话不多,纯是简单的迎来送往,却有丝丝甘甜,随风弥漫。</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后来,我到一所学校去,在门卫室又遇上他,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惊喜。转过身,校长有点诧异地问我:“他是你家亲戚?”我一番解释后,校长淡淡地笑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这次偶遇,问起他在学校做保安的情况。他说:在那里干了四五年,年纪大了,又不会骑车子,孩子们都不愿意我再干。其实,在学校当保安很美,看着孩子们活蹦乱跳、热热闹闹,心里舒舒坦坦。有时与老师们和孩子家长说说话,好像一下子亮堂起来。没事时,这儿扫扫,那儿掠掠,自己活动了身体,也卫生干净了,总比坐着强。领导们从来没有把保安当作下层人看,总是表扬我们操心受累,有两三回还是校长让我趁她的车回家的。那么大的校长没有一点架子不说,有时从外面吃饭,还把剩下的饭菜打包给我们带回来。老天爷呀,哪有这么好的校长!</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被他的话,感动了,感染了。</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他还把一个故事讲得有鼻子有眼儿。那天课间,校长在逗一圈学生玩。校长问学生,一个鸡蛋从外面打破是什么?从里面打破是什么?学生们说,从外面打破是蛋液,从里面打破是小鸡。校长说,你们说得对也不对,从外面打破是食品,从里面打破是生命。他把“生命”两个字说得格外响亮。</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听他讲得有滋有味,我想起杜工部《客至》里的几句诗,“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馀杯”。这诗,将人间淳朴的乡邻之情,写得多么温暖。老人的话,多么质朴动人,有机会我一定把这话转达给校长。</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还有件事,很小,也很有意思。</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那天,我相中了南环路的那段树荫,便带着凳子和书本前去消闲。我把凳子放在一处台阶下,背对着马路,把双脚跷在台阶上,拧开茶杯,摊开书本,享受着这碎银子般的一地绿荫。</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这时,一位保洁大妈挥着扫帚,扫了过来。我连忙起身,很抱歉地说:“我给您挪挪。”“你坐这儿不行,没有一点风,都让花带挡了,那边的亭子下有风,你去试试……”我连忙把凳子、书本、茶杯,一股脑儿抱了过去。</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这边真好,一个四角凉亭,一条拐角连廊,一排长条木凳。碧绿的藤蔓爬上高高的连廊,桔黄色的凌霄花宛如串串摇曳的风铃。我把书放到两架立柱间的木凳上,立柱与横木恰好围成一扇窗子,绿蔓垂下又似给这扇窗子镌了一道花边。从这里望过去,白云悠悠,小鸟翩翩,楼角尖尖,云烟淡淡,像一幅流动的画。</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坐下来,沉浸于王蒙先生的《诗词中国》之中,洋洋洒洒的文字裹挟得我心意纵横。大妈好似不放心,又走过来说:“这里啥样?有风没有?”“有,有,有,美着呢,我明天还来。”“不过,这里有蚊子,你再来时拿支蚊香点着,看书得得劲劲,文化人细皮嫩肉。”</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不觉笑了,这话多么贴心贴肺。虽然咱皮也不细,肉也不嫩,更与文化人不沾边,但大妈一说,仿佛真有点“绿鬟视草,红袖添香”的古典和高妙。</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大妈干完活,要骑车离去,又想起什么,回头朝我笑道:“记着,再来时把蚊香拿上啊——”那“啊”托得很长,像嘱托爱忘事的孩子。我挥挥手,仿佛抓住些什么,幸福盈满于怀。</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生命离不开土地,每个人都是泥土养育的,多与这些一身土气俗气的人说说话,能从泥土高尚的品质中汲取力量,而后用高尚的心和干净的手,把泥土变成我们想要的财富。</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本文作者薛志民</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