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江潮涌处,千年文脉长

张顺彬

<p class="ql-block">  晨雾漫过汀江的水面时,古城的飞檐正蘸着露水描眉。青石板路上,挑着豆腐脑担子的老人踏着晨光走过,木屐敲出的声响惊飞了檐角铜铃上栖息的麻雀。长汀的苏醒,总带着这样一种穿越千年的从容——它让你在某个转角撞见明代城墙的斑驳砖缝,又在下一条街巷听见客家妇人唤儿归巢的软糯乡音,转身时,红军标语正从斑驳的墙皮里透出历史的微光。这座被汀江环抱的古城,从来不是冰冷的建筑标本,而是一条流淌着的文化长河,历史、红色、客家、生态在这里交织成岁月的经纬,每一块青石板都藏着讲不完的故事。</p> <p class="ql-block"><b>一、城郭深深:历史褶皱里的时光印记</b></p><p class="ql-block"> 站在三元阁的拱门下仰望,檐角的风铃还在重复着宋代的韵律。这座始建于唐大历年间的城门,见证了长汀作为“闽粤赣三省咽喉”的繁华过往。唐代时,汀州成为福建五大州之一,大批中原移民沿着汀江逆流而上,在这里筑城安家。如今漫步古城,唐代的城墙根基仍在,宋代的街衢格局未改,明代的骑楼鳞次栉比,清代的商号招牌依稀可辨。南大街上那座保存完好的“八喜馆”,原是清代大户人家的宅院,门楣上“大夫第”的匾额虽已褪色,却依然能让人想见当年主人接待三省客商的盛况。</p><p class="ql-block"> 汀州试院的飞檐翘角刺破晨雾时,总能让人想起那些挑着书箧赴考的学子。这座始建于宋代的科举考场,是福建现存最完整的古代试院之一。院内的两棵千年古柏,树干上还留着明清考生系挂的祈福红绸痕迹。清乾隆年间,福建巡抚来汀主持考试,见考生多来自贫寒之家却文风鼎盛,不禁感叹“汀州虽僻,文脉不输中原”。如今,试院已成为汀州博物馆的一部分,展厅里陈列的清代考卷上,工整的小楷记录着古人对知识的敬畏,也映照着这座古城“十户人家九读书”的文化传统。</p><p class="ql-block"> 最动人的莫过于古城的烟火气与历史的交融。水东街的骑楼廊柱上,明代的石雕础石被百年间往来的脚步磨得光滑如玉,柱旁的小吃摊却正飘着客家泡猪腰的香气。傍晚时分,汀江边的吊脚楼亮起灯笼,洗衣的妇人用木槌捶打衣裳的声音,和着远处开元寺的晚钟声,在江面上荡开涟漪。这座城就像一位历经沧桑的老者,把千年岁月都酿成了温润的日常,让每一个到访者都能在一碗客家米酒里,尝到时光的滋味。</p> <p class="ql-block"><b>二、星火燎原:红色基因里的精神密码</b></p><p class="ql-block"> 福音医院的青砖墙上,“为群众服务”五个红色大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1932年,毛泽东曾在这里养病,病房里的木桌还保留着他当年批阅文件的痕迹。院长傅连暲是一位虔诚的基督徒,却毅然把医院改造成红军医院,救治了 thousands of 伤员。如今,医院的药房里还陈列着当年用过的药罐和听诊器,玻璃柜里的泛黄处方单上,“柴胡三钱、甘草二钱”的字迹见证着那段艰苦却充满信念的岁月。</p><p class="ql-block"> 瞿秋白就义处的柏树林里,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1935年6月,这位中国革命的先驱在这里从容就义,年仅36岁。他就义前写下的《多余的话》手稿,如今陈列在长汀革命历史博物馆里,字里行间没有丝毫怯懦,只有对信仰的坚守。博物馆内,一面墙的红军标语令人震撼:“打倒土豪劣绅”“红军是穷人的队伍”,这些用红漆写在土墙上的口号,虽历经风雨却风骨犹存。讲解员说,当年红军离开后,百姓们用黄泥小心翼翼地将标语覆盖,解放后再用水冲洗,才让这些红色印记重见天日。</p><p class="ql-block"> 长汀的红色记忆,从来不是孤立的事件,而是融入街巷肌理的生活片段。在辛耕别墅的天井里,那口红军井的水依然清澈,当年朱德曾在这里为伤员打水;店头街的一家老布店里,掌柜的爷爷曾连夜为红军赶制军装,如今柜台上还摆着那架老式织布机;甚至寻常百姓家的米缸上,都可能留有红军借粮时刻下的记号,约定“待革命胜利后加倍偿还”。这些细节让历史变得可触可感,让人明白为什么长汀会成为“红军的故乡、红色的土地”——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浸润着革命先辈与百姓的鱼水深情。</p> <p class="ql-block"><b>三、客居为家:千年迁徙里的文化根系</b></p><p class="ql-block"> 客家母亲园的石雕前,总能看见白发苍苍的老人带着孙辈来寻根。雕像中,客家妇人背着婴儿、手牵孩童,目光望向汀江下游,那是无数客家人迁徙的方向。西晋末年,中原大乱,先民们举家南迁,历经千年辗转,最终在汀江流域定居,形成了独特的客家文化。长汀作为“客家首府”,保存了最完整的客家文化基因。</p><p class="ql-block"> 走进客家博物馆,一件件展品诉说着迁徙的艰辛与智慧。那只锈迹斑斑的青铜鼎,是最早南迁的客家人从河南老家带来的,鼎耳上的纹饰还保留着中原青铜器的特征;那套精致的客家服饰,蓝布衫上绣着的牡丹图案,是对故乡的遥远记忆;最让人动容的是一本泛黄的族谱,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十八代人的姓名,从河南固始到福建汀州,再到广东梅州,每一个名字都是一段迁徙的故事。博物馆的工作人员说,每年都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客家人来这里寻根,他们捧着族谱在馆内比对的样子,让人想起“树高千丈,落叶归根”的古老箴言。</p><p class="ql-block"> 客家文化的生命力,更体现在鲜活的民俗里。农历正月十五的闹元宵,是长汀最热闹的日子。上午,几十支客家龙灯队从各乡汇集到古城,龙头上的“五谷丰登”匾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午后,汀江岸边响起悠扬的客家山歌,“月光光,照厅堂,阿妹织布为情郎”的歌声里,藏着客家人的浪漫与坚韧;傍晚时分,家家户户端出“客家九大簋”,酿豆腐、盐酒鸡、梅菜扣肉……每一道菜都是迁徙中对食材的巧妙改造,比如酿豆腐,就是客家人思念饺子却没有面粉,用豆腐代替面皮的智慧创造。</p><p class="ql-block"> 在古城的巷弄里,还能遇见坚守传统的手艺人。打锡师傅用祖传的模具敲打锡壶,锡器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竹编艺人坐在小马扎上,灵巧的手指将竹篾编织成精致的箩筐;最让人沉醉的是客家米酒的醇香,老酒庄的掌柜说,他们的酿酒技艺从唐代传承至今,用的还是汀江的活水和本地的糯米,“酒曲要在端午那天做,发酵得选月圆之夜,这样酿出的酒才够醇厚”。这些手艺就像一条条看不见的线,将客家人的过去与现在紧紧相连。</p> <p class="ql-block"><b>四、山水相依:生态画卷里的共生智慧</b></p><p class="ql-block"> 汀江如一条碧绿的绸带,温柔地环抱着古城。清晨的江面上,渔人划着竹筏撒网,鸬鹚在船头梳理羽毛,这幅画面与宋代《汀江渔乐图》里的场景几乎一模一样。作为福建省四大河流之一,汀江被客家人称为“母亲河”,它不仅滋养了两岸的沃土,更塑造了古城的生态品格。近年来,长汀实施了汀江生态保护工程,拆除了江边的污染企业,修建了防洪堤和湿地公园,如今的汀江,水质常年保持在Ⅱ类以上,江面上重现了“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的景象。</p><p class="ql-block"> 古城的生态智慧,藏在细节里。那些依山而建的吊脚楼,既避免了破坏山体,又能利用江风调节室温;老宅子的天井,既能收集雨水,又能通风采光;就连城墙的砖石缝隙里,都长满了当地人称为“护城草”的植物,它们的根系能加固城墙,防止水土流失。在南华山森林公园,还能见到成片的古樟树,其中最大的一棵已有1200年树龄,树干要八个人才能合抱,当地百姓视其为“风水树”,世代守护。</p><p class="ql-block"> 春天的长汀,是生态与文化交融的盛宴。城外的油菜花田沿着汀江铺展,金黄的花海倒映在江面上,远处的古城墙成为天然的画框;城内的百年老榕树抽出新芽,树下的石凳上,老人用客家话讲述着“张果老倒骑驴”的传说;傍晚时分,成群的白鹭从江面掠过,翅膀划破夕阳的余晖,与古城的飞檐构成一幅灵动的剪影。在这里,你会明白什么是“天人合一”——古城的建筑顺应山水走势,百姓的生活遵循自然节律,就像汀江水一样,在时光里从容流淌,生生不息。</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暮色中的长汀,比白日更多了几分韵味。三元阁的灯笼次第亮起,照亮了门楣上“岭南第一关”的匾额;店头街的老茶馆里,客家山歌的调子混着茶香飘出门外;汀江岸边,有人用手机拍下古城的夜景,镜头里,现代的灯光与古老的城墙和谐共处,就像这座城的文化,既坚守着传统的根脉,又焕发着时代的生机。</p><p class="ql-block"> 离开古城的那个清晨,我又来到汀江边。一位晨练的老人告诉我,长汀的美,在于“城在水中,水在画中,画在心中”。确实,那些斑驳的城墙、红色的记忆、客家的歌谣、碧绿的江水,最终都化作一种温暖的力量,留在每个过客的心底。这或许就是长汀最动人的魅力——它不只是一处风景,更是一段活着的历史,一种延续的文化,一份对生活的热爱,在汀江的潮起潮落中,诉说着千年未变的故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