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黄陂路上的巴公房子 ‍(酷夏在武汉之四)

康康

夜幕像块浸了水的绒布,慢慢漫过黎黄陂路的肩头。我和老头两人沿着汉口的人行道慢慢踱着。路灯刚亮起,把树影拉得老长,像是谁在地上写着不成句的诗。<div>  “黎黄陂路”,我念了一遍,总觉得舌头转着不太顺,“咱们上海那条黄陂路多顺口,这儿偏要加个‘黎’字。”老头咪笑着,指了指路口那个刻着“黎黄陂路街头博物馆”几个大字的碑座,“你看呀,上面写着介绍呢。”</div> 原来这“黎”字,是为了纪念民国首任大总统黎元洪。这位名人是湖北黄陂人,当地人都管他叫“黎黄陂”。这条路在清末是俄国租界的核心,原名“夷玛街”,民国初改名为“黎黄陂路”,这一叫就叫了近百年。这条街上老房子挨着老房子,砖缝里都透着些说不清的年月感,连晚风拂过百叶窗的声音,都像是从老照片里钻出来的。 <p class="ql-block">  走到路口,忽然被一幢有些特别的房子绊住了脚。红砖墙在夜色里泛着温润的光,屋顶的坡度斜得恰到好处,最奇的是它的形状,像一块被巧手裁切过的三角蛋糕,稳稳地嵌在两条路的夹角里。“这不是跟纽约曼哈顿那座熨斗大厦一个模样吗!”老头眼睛亮了,“还有上海的武康大楼,也是这股子俏劲儿。”</p> 凑近了看,门楣上“巴公房子”四个字刚被灯光描过,笔峰里藏着点俄式的硬朗。原来这房子是当年俄国茶商巴诺夫兄弟所建。一百多年前,汉口的茶叶顺着长江漂洋过海,俄国沙皇尼古拉一世的亲戚,巴诺夫家族靠着茶叶生意,成了租界里的富户。1901年,他们请人设计建造了这幢三角形建筑,底下做商铺,楼上当公寓,当年能住进来的,非富即贵。 “你看这墙角”,老头指着转角处的圆弧,“特意做圆了,怕马车转弯撞着,多讲究。”墙面上的浮雕早被风雨磨得柔和了,可那些缠枝纹的轮廓还有痕迹。想起上海武康大楼底下当年总停着黄包车,这里当年说不定也有不少穿着西服长衫的先生们,踩着石板路进进出出。 正看得入神,身边忽然热闹起来。三三两两的年轻人举着手机相机,围着房子左看右看,在找着最佳的摄影角度。闪光灯一亮,红砖墙的纹路便在屏幕上跳了跳。一个姑娘举着相机,让同伴站在三角形的最前端,“再往前挪挪,把路灯也框进去,这样才有老汉口的味儿。” “都快九点了,还有这么多人。”老头轻声说着。可不是嘛,月光落在红砖上,像撒了层细盐,连墙角那丛爬藤都显得精神起来。有对老夫妻跟我们一样,就站在路边看着,老太太指着窗户:“听说以前楼上住过一个俄国钢琴家,夜里琴声能飘半条街。” 随风飘过来咖啡香,街角那家小咖啡馆,窗户上摆着几盆多肉,肉嘟嘟的,这跟这幢老房子的沉稳劲儿相映成趣。我们没进去咖啡馆,就站在巴公房子对面的树下,看着它被夜色温柔地抱着。 “其实加个‘黎’字也挺好,”往回走时我跟老头说,“就像给老物件刻了个记号,知道它从哪里来,经历过些啥。”老头点点头,脚边的影子随着我们的脚步晃悠着。 又路过那个刻着“黎黄陂路街头博物馆”的碑座。路灯照着“黎黄陂路”四个大字,我忽然觉得顺口多了。老房子的故事,就像这路上的树,枝枝蔓蔓都藏在寻常里,得慢慢走,慢慢看,才能品出些滋味来。三角形的巴公房子还在夜色中立着,像个沉默的见证者,看着一代又一代人,在它身边走过,把新的故事,悄悄写进旧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