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如梦聚星堂

那座山

“早知赤水湾，何必下江南。”这句旅游推介语，让无数北方人心动行动。而偏好文化演绎的我，从中嗅到的是《烟雨如梦》——一曲大戏穿越晚清江南豪门生活。

乘车驶入涉县的大山里，的确不敢相信，眼前的清漳河畔，横卧着一座南方风格的古镇“赤水湾”。而最具代表性的古建聚星堂，犹如一颗明珠漂浮在玉带般环绕的碧水之上。

视角，远远地掠过堂前那对威武的石狮子。一排高大的廊柱威严直立，六挂悬顶的灯笼尽显雍容。木门吱呀，油然洞开。婉转典雅的江南曲调，如丝带，似水流，隐隐现现，起起伏伏，自静谧幽深的堂内传来，张扬着豪门大院不可窥测的神秘。

循音，缓步，屏息，向前，连续穿过空大的堂室，顾不及留神漆滑的地面、奇构的假山、鎏金的梁头、雕花的木窗，径直来到了深宅内院。大堂空旷，廊柱林立，舞台北坐，沉香沁脾。只因敬畏在心，未敢加以详看。唯见，两方天井似眼睛一样，透过晃若瞳仁的云朵，欲将天上的秘密一古脑儿地泄露而出。

晚清，是中国近代史的开端。在西方列强入侵的同时，先进的科学与文化也引入中国。几千年封建思想的藩篱开始被拆散，贵族豪门固守的礼教，悄然且必然地承受着外界的冲击。

江南李府，几代望族，传至清末，颓势渐露。为了延续家族往日的辉煌，寡居多年但富有远见的老太太，早早地将家事交由大小姐如烟全权掌管，并送二小姐如梦出国深造。

翻阅浩繁的李氏家史，只可窥见兴衰的一角。沉思之际，安静的大堂突然被喧嚣的音乐所塞满，硕大的寿字张挂正中。圆帽长袍的老管家立于堂下，拈须发令：“今日老太太六十大寿，大家都麻溜儿地动起来”。长长的尾音，久久地回荡。下人们早已从两厢推门闪出，紧张地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八名丫鬟素衣黑辫，宽裙窄袖，粉面峨眉，碎步快走。在管家一声声带有节奏的催动中，运用舞蹈的形式，演绎着拂尘、针织、浆衣、奉茶等晨起的工序，将繁琐但精致的生活逐一展现。

不觉间，我已被这序幕所裹挟。环顾四周，阁楼回廊，翘角斗拱，雕梁画栋，木扇花窗，无一不是繁华似锦，无一不彰显着主人的富有与地位。在难以想象的奢华之前，不由得抚掌赞叹。

快意观瞻豪门生活，信步来到舞台之上。戏帘轻挑，锣音四溅，鹤发童颜的老太太在大小姐如烟的搀扶下踱步前出，左瞅右看，唠唠叨叨着祖宗的规矩。孝顺的如烟一一点头，回身却又面色微敛，眼波微沉，文静的外表遮挡不住内心隐含的忧思。

风雨飘摇中的家业本就经营不易，年轻羸弱的女肩更是独木难支。更何况，正值二八芳华的年纪，整日里却困于大院高墙之内，这让如烟如何心甘？她天天盼着妹妹早日归来。

管家和丫鬟跟随老太太缓缓退去，偌大的正堂，空留下如烟孤寂的身影；灯光投射下，愈发显得娇巧而渺小。作为顶梁柱的她，只有默默地承担着家族的重任，只有在孤身一人的时候，垂袖，斜体，一圈一圈不停地旋转，在如泣如诉的音乐中，把自己舞成一团解不开的麻。而内心里对外部世界涌动的向往，在高大如监的院墙围挡之下，化为一团团虚幻的泡影……

怅惘登楼，但见长长的回廊空空荡荡。丫鬟们和着凄美的乐声举手投足，凭栏起坐，和应着楼下大小姐的舞姿，眼神无助地投向天井之外，仿佛那里才有解脱。接下来的舞台上，幕布轻合，灯影渐暗，大院如同上了一把生锈的锁。而锁上的，何止是如烟一颗年轻的心、众丫鬟的心，也有心随戏动的我的心。

大堂沉寂之时，幕后的老管家亮亮地一嗓子——“二小姐回府了”，引得丫鬟们四处张望，叽叽喳喳，欢呼雀跃。

灯光大亮，舞曲急响。一身洋味儿的二小姐如梦，像从天井中掉下来的小仙女，突然闪现在大堂中央。随即，迈着轻快的脚步来回穿梭，格格地笑，嗒嗒地跳，笑声和跳声，像极了珍珠散落了一地，散落在聚星堂楼上楼下的边边角角。笑够了，跳累了，俏皮的如梦又把西洋带回的墨镜蒙在了老管家的眼睛上。

如烟从堂后飞快迎来，姐妹相逢，对视拥抱。姐姐急切地询问妹妹远洋之外的生活和世界。妹妹夸张而又真诚地说：“外面的世界精彩着呢。这两年，我在海外学到了很多的知识。这一次啊，本小姐不走了，我要把咱们的聚星堂办成一座女子学堂，让家乡的姐妹们学文化、学技术，一起走进新生活。”

“真的吗？”“真的！”两姐妹的问答，又惹得丫鬟们一阵惊呼。已飞跃下楼，站在姐妹俩身后的我，听得真真的。

“祖宗传下来的基业和规矩不容你们胡来！”

随着老太太的话语像惊雷一样从后堂传出，宽大的天井上空变得黝黑阴沉，数声惊雷接连炸响，聚星堂随之晃了几晃。

原本寄望于如梦学成归来，帮助如烟料理家业，不曾想，这个死妮子要把聚星堂改成女子学堂。这家业保不住了啊！老太太的胸口像被什么重重地撞伤了，随之软软地瘫倒在地。

如烟、如梦急切地上前，声声呼唤，跪地嚎啕。

稍稍缓过气来的老太太念叨：“家业，家业……”两姐妹连声说：“在呢，在呢，家业不败！办女子学堂，就是要把一家业做成百家业，到那时候，咱李家的产业就成了民族的大产业！”

老太太听着，唇口微乐，眼角一行清泪蠕动而出。

随着喜庆的唢呐声冲天响起，阳光自天井抛洒而下，整个聚星堂沐浴在暖暖的阳光之中。木雕、石雕、砖雕上的花鸟人物鲜活如新，跃跃欲动，要一同加入到老太太的六十大寿庆祝中。

恍惚中，我也跟随着管家四处奔忙，不亦乐乎。片刻，成排的红灯笼高高挂起，点亮了堂内每一个角落；巨幅的红绸布挽成花束，扮靓了回廊每一寸地方。老管家扎起红腰带，丫鬟们缠起红头绳，大小姐的红唇重新点画，二小姐的红衣更换一新。老太太红簪别发，红光满面，笑盈盈端坐于正堂之上。下人们齐齐整整地行跪拜大礼，恭祝老太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李府上下红红火火，人们心头火火红红。

晚清的大背景，多彩的实景剧，摄心的音乐线，潜伏的情感泪，共同构置出的这台雅致、精美的豪门大戏，惊艳着我，惊倒了我。台上台下，如梦人生。戏散人归，回味无穷。谁曾想，一次涉县赤水湾之旅，竟在现实与历史中作了一回穿越。

走出聚星堂，阳光普照，天地开阔，满眼的青砖黛瓦，小桥流水，杨柳丝丝，波光粼粼。刚才不断变幻的时空，让我仿佛间步入了晚清变革的岁月；此刻繁华簇拥的景色，又让我一脚踏回了如花的世界。转身，回眸，蓝天下的聚星堂檐角高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