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铸剑——，管天山下的铁血岁月

抱朴守初（胡昌德）

撰 文：抱朴守初

图 片：来自战友

美篇号：13841290

　　黄河记得。记得一九六九年的寒冬，一群穿军装的年轻人，把战旗插到了管天山山顶；记得四年间，他们的号子声怎样压过黄河冰排的怒吼。

黄河在山陕大峡谷中扭动着，像一条被激怒的鳞甲巨蟒，而他们要做的，是撬开它的嘴，把一条钢铁隧道钉进它的咽喉。

第一章 千里赴戎机

一九六九年三月和八月，中苏边境发生两次战斗。两国关系全面恶化，战争一触即发。十月十八日，军委发出《一号战斗命令》，全军进入高度战备状态。

在这种背景下，中央军委决定在山陕大峡谷修建一条大型黄河隧道，以备战时机动兵力。

一九六九年冬，军委的电令划破长空，近万人的工程兵部队，顶风冒雪，千里机动，从四面八方向大峡谷挺进。

一九七0年元旦的孝义县，寒星如钉。紧急集合的哨声刺破夜空时，我们安装连的战士们正裹着棉被酣睡。三分钟内，所有人在雪地里列队完毕，呵出的白雾在帽檐结成了冰霜。

“大家注意！”连长传达完命令，作简短动员，我们连夜整理行装、施工机具，乘闷罐车至山西襄汾站。全连全副武装，要在三天内急行军一百二十公里。.

在零下十五六度的情况下，迎着凌冽的寒风行走。已经连续两天两夜没有睡觉，战士们一边走一边打盹，有人栽进沟里，爬起来继续前行。

行军八十里夜宿时，许多人靠着被包就要睡去。干郎们硬是把大家赶起来吃饭、泡脚、挑泡。

就这样，行军三天赶到工程所在地县城。不日，部队又顶着风雪，翻越“鹰难飞，猴难攀”的管天山（化名）。盘山路上，上是皑皑雪峰，下是万丈深渊。七十里跋涉后，终于抵达黄河东岸N坡（化名）。

这么马不停蹄地赶往集结地的岂止我们连队，我们团大部分人马从陕西绥德、米脂顶着风雪急行军到达N坡。

N坡位于黄河东岸绝壁之上。这里曾经驻扎过军阀的部队，窑洞叠立。我们去时是一片废墟，残垣断壁，满目杂草荆棘。一排排土窑洞，由于土质分化，雨水冲刷，洞口都已坍塌。剩下的残窑破洞，周围老百姓养牛圈羊，潮湿龌龊不堪，洞壁攀附着成群的蝙蝠。那夜，我们就蜷缩在洞口挂满冰凌的破窑里。

时值数九寒天，大雪纷飞。部队夜以继日连轴转，挖窑洞、平场地，争分夺秒安营扎寨。来不及喘息，就投入紧张的施工。

第二章 四季黄河

山陕大峡谷，是黄河惊心动魄的篇章。千里奔涌的浊流在此骤然收束，如巨斧劈开黄土高原，硬生生在秦晋大地上切割出三百米深的嶙峋裂谷。

我们背靠管天山，与黄河为伍一千四百个日日夜夜，经历了四次春、夏、秋、冬的循环。黄河既是我们的导师、挚友，又是我们的对手。

＊＊春之暴烈

开春的黄河，抖落身上的冰雪。河面上的冰层裂开，巨大的冰块互相冲挤、碰撞，发出轰隆隆的闷响。

三连、十三连在两岸引洞，五连、六连在河东、河西斜井开始掘进，钻机声、爆破声竟压过了黄河的怒吼。

＊＊夏之狂怒

夏天是黄河最狂躁、最暴烈的时候。黄河两岸，沟壑纵横，暴雨下时，山洪暴发，以排山倒海之势倾泄黄河。

一九七一年盛夏，暴雨突至。山洪裹挟泥沙碎石、甚至巨石涌入黄河。河中有连根拔起的树木，没来得及逃脱的牛羊在水中翻滾。洪流如狂怒的巨龙，撞山撕崖。

浊浪疯狂地啃噬着二营隧道口的拦洪垻。情况万分危急，工地指战员冒死投入加固石坝，保护坑道的战斗。这场战斗惊心动魄，事后工地指挥所的师、团领导心有余悸地讲，如果暴雨再持续个把小时，洪水就有可能涌进坑道，淹没黄河水下的隧道，后果不堪设想。

＊＊ 秋河如练

秋日的山陕峡谷，天高云淡，风清气爽。

黄河水瘦了，也清了，温驯地流淌在峡谷的怀抱里。浊黄褪去，水色显出几分澄澈的绿意，映照着两岸褚红与苍黄相间的崖壁。

天地间一片开阔明朗，浩荡的河水不再令人心悸，反而带来一种辽远平和的慰藉。

中秋夜，战士们望月思亲。纷纷给父母、未婚妻写家信，倾诉相思、挂念之情。铮铮铁汉，此刻也柔情绵绵，泪眼矇胧。

＊＊冬之凛冽

冬天，北风呼啸，飞沙走石，天地一色灰黄。此刻的黄河，凝固成一条银灰色的巨带，蜿蜒于峡谷之间。两岸峭壁上，冰凌垂悬，层层叠叠。

冰封的黄河，阻止不了开路先锋的进军。一九六九年寒冬，二十多名测绘战士在峭壁林立的山谷扎下营寨，从事野外测绘。两岸之间虽近在咫尺，可冰封黄河，交通阻断。一天，河西组的一块木板上出现四个字：“粮绝盐断”，情况十分危急。河东组的同志派出兩名战士，背着粮食和食盐，拄着木棍，冒险从堆积成山的冰凌上摸爬过河，把粮食和食盐送到彼岸，解了战友们的燃眉之急。

第三章 天堑縳蛟龙

黄河隧道坡度大，曲线长，石质复杂，地下水多，施工异常艰难

如何堵住地下水，是缚住蛟龙的关键。隧道到黄河中间段，河床底部距隧道顶部不足三十米，岩层缝隙多，河水对坑道的压力骤增，通过网状石缝一股劲往外喷涌。

八连、十四连负责探水注浆。他们在坑道四壁钻孔，然后用快速凝固水泥和水玻璃混合液，通过大泥浆泵注入几十米以至几百米的岩缝内，固结破碎岩层，切断喑流，堵住地下水。两个连队指战员英勇奋战，克服难以想象的困难，终于锁住了蛟龙。

战胜蹋方是最惊心动魄的战斗。一天，六连正在破碎段作业，几十立方米黄泥碎石突然从顶部倾泄下来，堵塞了坑道。干部战士冒着生命危险，经过十多个日日夜夜奋战，终于治住了蹋方，攻克了破碎段。

每一次蹋方，都严重危及指战员的生命安全。有的被石头泥沙掩埋，有的在抢险、抢救战友时牺牲。大家在悲痛中擦干眼泪，舔干血渍，继续与岩石博斗。

预防中毒，是保障指战员生命安全的大事。隧道总长一千五.、六百米。爆破产生的烟雾含有大量的一氧化碳，虽经送风排气，但还是有些残留。一天，四营几十名干部战士出现不适，领导紧急组织人员跑步进洞把他们背出来，经救治脱离了危险。

当时没先进设备和仪器，就在每个作业点放几只小白兔，小白兔对一氧化碳比人更敏感。如发现小白兔异常，赶紧组织人员撤离。

经过广大指战员艰苦卓绝的奋战，工程于一九七三年秋季圆满峻工。峻工时，军委从北京军区调来几十辆坦克，浩浩荡荡穿过隧道，轰呜声震彻峡谷。

一九七三年，时任党中央副主席、兼总政治主任李德生同志，亲临工程视察，慰问部队。

在工程不远处，建了座烈士陵园，这里长眠着为战备工程捐躯的英烈。他们的英灵守护着黄河隧道，黄河隧道是他们的丰碑。

第四章 黄河的烙印

我们经历了黄河精神和文化的洗礼。它坚韧不拔、百折不挠的精神融进了我们的血脉，黄河给我们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记。

我们为建设黄河隧道流过汗、流过泪、流过血。黄河隧道永远是我们的骄傲，是我们心中的丰碑。

长眠在烈士陵园的英雄，是我们同甘共苦的战友，是我们的过命兄弟，他们是我们永远的牵挂。

年年有不少战友，其中不乏年过古稀，年届耄耋的老同志，手拄拐杖，领着儿女来故地重游，到烈士陵园奠祭英烈。

二0一六年，我和六位战友携夫人重访故地。来到当年驻地，抚摸住过的窑洞，不禁老泪纵横。

工程现在机密等级仍很高，周围都划为军事禁区，连我们当初建设该工程的老同志都不能靠近。

　　黄河仍在奔流，峡谷依旧巍峨。但山崖褶皱里，永远镌刻着一九六九——一九七三年间，一群年青人与天斗、与地斗的青春诗行。他们是沉默的铸剑人，用血肉之躯在历史长河中，熔铸出永不生锈的钢铁丰碑。

铁甲冲寒裂朔风，

钢钎贯岳叩苍穹。

四秋血浸千寻壁，

一隧魂销万壑虹。

月冷家书凝泪读，

焰腾雷斧照山红。

今朝重抚当年骨，

犹听黄河战鼓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