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翔湖归燕记

俊秀

　　炎热的七月，传来远方的呼唤：离校50周年同学聚会。迎着声声呼唤，退休人展开翅膀飞向北方，当飞机飞临家乡上空，近乡情更怯的心情愈发急迫起来。

　　听从家乡同学安排，七月十六日，退休人坐大客车前往雁翔湖，窗外的建筑渐渐淡成模糊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连绵的青纱帐，风掠过芦苇荡的沙沙声里，混着一股熟悉的土腥气。这味道钻进鼻腔时，退休人心里猛地一松，像揣了半世纪的石头落了地。从石家庄的喧嚣到富裕县的宁静，此刻车轮碾过的不仅是黑土地，更是把“归乡”这两个字，从退休人梦里碾进了现实，“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放松心情油然而生。最先扑面而来的，是雁翔湖漫过来的野意：芦苇在远处摇着白花花的穗子，水鸟贴着水面飞，连空气里都飘着水草与野花香，活脱脱一幅没装裱的野趣画，正等我这远归的退休人，伸手去掀它的画帘。

　　车轮停在熟悉的黑土地上时，家乡的风正裹着豆香扑向退休人。走进雁翔湖，首先映入退休人眼帘的是迎宾栈道：作为景区入口的标志性设施，连接湖岸与核心区域。两个像大雁翅膀的南北二湖泊，中间隔着一条50米左右宽的滩地，在两湖的东侧有一个互通湖水的口子，都习惯地叫它湖嘴。雁翔湖犹如躺在大地上一对不离不弃互相亲吻的情侣。爱琴桥横跨两湖。从石家庄的晚霞到故土的晨雾，退休人归乡的脚步轻叩着故土，雁翔湖早已铺开一卷流动的画，退休人不由自主地被一阵阵热闹的同学“交流声”卷进了画卷。同学们开始了疯狂的拍照打卡模式，女同学变魔术般的衣服秀，各样纱巾在这群退休人们群里翻飞，手机咔嚓声不绝于耳，几个老同学穿着彩衣扭起东北大秧歌，踢踏的脚步震得地面发颤，倒比湖浪还要热闹。这股子劲儿哪还有半分退休后在家带孙辈的拘谨？倒像是当年在操场撒欢的愣头青，被这方水土一泡，浑身的筋骨都舒展开了。雁翔湖似铺展开一卷灵动的画卷，退休人们都在画中游，樊笼外的天地，原是这样敞亮。

　　湖水是大地睁开的眼，清得能让退休人数见水底游云的碎影。风过时，水面起了细密的褶皱，像谁铺开一匹浸了月光的绫罗，粼粼晃着，将岸边的芦苇染得愈发绿了。那些芦苇趁着风势舒展腰肢，毛茸茸的穗子垂着，藏了满肚子絮语要对退休人唠叨；偶有粉白野花从苇丛探出头，星星点点缀在绿毯上，倒像五十年前教室窗台上，谁偷偷养的指甲花，沾着少年时的温软。碧波深处，鸭妈妈引着绒球似的雏儿，划开细碎银浪，身后软叽叽的啾鸣，与小燕子掠过水面的清啼缠在一起，落在芦苇丛中，惊起几缕飞絮，像极了当年毕业照里，我们扬起的纸飞机。这自在的光景，才是咱退休人们该守的日子啊。

　　“可把你盼回来啦！”老同学攥着退休人的手，掌心老茧蹭得退休人心里发烫。湖边大平台上圆桌早已摆开，酸菜白肉锅冒着腾腾热气，血肠颤巍巍卧在酸菜上，油汪汪的锅包肉堆得像小山，粘豆包裹着苏子叶，甜香混着老班长带来的茅台酒的酒香，在空气里酿成一团暖。有人拧开玻璃瓶装的北大仓酒，酒液撞在搪瓷碗里打着旋转，就像雁翔湖的湖面波光粼粼，映照出当年的模样。酒过三巡，退休人们脸膛烧得通红，话也密了，从黑板上的方程式绕到谁家孙子刚上小学，从当年偷啃的冻梨说到运动会上摔的屁股墩，笑声惊得棚顶小燕窝里的雏燕叽喳乱叫，混着同学们的交流声，风声雨声涛声、酒杯撞击声，在湖畔织成一张热烘烘的锦缎。久在樊笼里的憋闷，早被这酒气、菜香、笑语泡得软了，散了。

　　酒酣耳热时，有人举着相机跑过来。镜头里，两位刻意打扮的女同学正亮开嗓子唱《回娘家》，红绸子在肩头划出喜庆的弧；不会喝酒的退休人们举着斟满饮料的“酒碗”相碰，“酒液”洒在桌布上，晕开一朵朵小云彩；退休人和当年的同桌并肩站在湖边，她的白发与退休人的鬓霜在风里轻扬，身后是雁翔湖的清波，鸭雏划开银浪，芦花沾着夕阳金粉，远处打鱼人的网刚收起，银鳞在网里闪着光，倒比镜头里的退休人们还要鲜活。快门“咔嚓”一响，把五十年岁月、此刻欢颜，都摄进了这方水土的画框。退休后的安稳，原是要在这样的故土、这样的老同学身边，才显得格外真切。湖畔大厅梁间，新垒的燕巢里，嫩黄的小嘴齐齐张着，像挂在檐下的小月牙。风拂过芦苇梢时，它们踮着脚儿盼，盼燕妈妈衔着一身霞光与虫鸣，从远方的天际线归来。这一湖涟漪，一网晨光，一巢期盼，把归乡退休人的乡愁，都酿成了唇边回甘的诗。退休人们坐在棚荫下，脚边放着半瓶家乡陈酒，话头缠着凉凉的湖风，与小燕子翅尖、芦花轻絮，织成更绵长的画卷。

　　正午的阳光浸着酒香漫过来时，秧歌队的鼓点渐渐稀了起来，同学们仍围在一起，开始了尽情的交流时光。娱乐项目此起彼伏，增加着那份同学情。雁翔湖的水静静流着，把五十年的惦念、重逢的欢语、唢呐的余韵、酒的醇、秧歌的热，都揉进了涟漪里。原来所谓归途，不过是让五十年风霜，在酸菜锅的热气里升腾，在老同学的酒碗里渐浓，最后酿成唇边的回甘。久在樊笼里的沉郁，终在这故土的风中舒展，咱这帮退休人，总算在老同学的笑骂里、在雁翔湖的清波里，复得返自然。镜头里的笑靥会泛黄，可这东北家乡的热乎气，早顺着血脉，流成了一辈子的念想。

　　夕阳把雁翔湖染成了金红色，退休人们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映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大家依依不舍地告别，约定着下一次的相聚。车缓缓驶离雁翔湖，退休人回头望去，那片承载着欢笑与回忆的地方，渐渐消失在视野外。但雁翔湖的风、同学们的笑、故土的味道，早已刻进了退休人们的心里，成为余生里最温暖的惦念，无论走多远，只要想起这一切，心中便会涌起一股暖流，那是家的方向，是岁月带不走的同窗情长。

附链接：雁翔湖畔 岁月回甘～评《雁翔湖归燕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