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作者:涛</p> <p class="ql-block"> 午后,阳光慵懒地洒在桌子上,我与老爸隔桌对坐。手边的茶盏冒着细弱的热气。我们的话题从刚买的一块豆腐漫开去,老爸不急不缓的语调,说着说着让我的思绪踩进了时光的河,穿过近七十年的风尘,落在了1950年代河北省巨鹿的那个小村落。一整个时代的烟火气扑面而来。</p> <p class="ql-block"> 爸爸十岁那年跟着爷爷奶奶从东北迁回到河北巨鹿县老家,那时候物资极度匮乏,生活不仅说是平淡,更可以说是苦难,但是小孩子们总是能找到乐趣,每当路上有了独特的交易暗号。他们便会集结起来跟在后面看热闹。卖豆腐的敲着梆子,那清脆的敲击声,仿佛在空气中敲出了生活的质朴节奏;卖油条的敲锣,锣声阵阵,似在呼唤着人们对美味的渴望;卖馒头的吹牛角,低沉的号声,添了几分神秘;剃头匠撸钢条,那“噌噌”声,仿佛在预告着清爽利落的蜕变;卖杂货的拨浪鼓,“咚咚”作响,摇出了孩子们眼中的新奇与期待。</p> <p class="ql-block"> 孩子们最喜欢的还是赶大集。为了赶大集卖东西,有的人们往往要走上七八十里路,即便路途遥远,也无法阻挡他们对生活的渴望。买东西的也都是掐手指算着赶集的日子,有些小村子本村没有集市,便只能长途跋涉到附近大村子去赶集。那个年代,人们几乎没有什么钱。麦子就是通用的“货币”,承载着人们生活的全部交易。无论是香甜的大枣,还是什么生活必须品,亦或是买卖牲口这样的大生意,都得用麦子去交换。集市上,人们背着沉甸甸的麻袋,里面装满的不仅是麦子,更是一家人生活的希望与期待。更是孩子们肚子里、嘴里生出来的希冀和渴望。</p> <p class="ql-block"> 孩子们最喜欢的吃的当然是肉,可是据说卖猪肉的人要想卖一头猪,得走街串巷,辗转好几个屯子,才能把猪肉卖完。当时卖猪肉也是新鲜事,因为养猪不易,人都食不果腹,哪有多余粮食喂猪,再者,大家也没钱买肉。只有当牛老得干不动农活,被杀掉卖肉时,人们才能勉强吃上一顿牛肉。一年到头,一家人能吃两顿肉,那简直是奢侈的享受。</p><p class="ql-block"> 人们日常吃的,地瓜和高粱饼子是人们的主食。高粱饼子深红如巧克力色,吃时抹点香油、撒点盐面,便是难得的美味。麦收时节,馒头和面条才会出现在餐桌上,那是丰收带来的短暂富足。每到饭点,男人们端着大碗,里面盛着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就着一点咸菜、地瓜和高粱饼子,聚在胡同口蹲着,边吃边聊,分享着家长里短。女人们和孩子们则在家中用餐。盐,是从盐碱地里扫出来,再用水熬制而成;油,是自家种的棉花榨出的棉籽油,又黑又黏。主打一个不花钱。</p> <p class="ql-block"> 到了过年就不一样了。饺子和枣馒头是过年的标配,此刻感觉这不仅是吃食,更像是链接过去和现在的纽带。祭祀祖宗时,人们更是把平日里舍不得吃的各种花样馒头和上好的吃食,毕恭毕敬地摆上供桌,让祖宗先享用。爸爸家的村子叫河头村,村里大多姓李,有两个祠堂,供奉的是从山西洪洞县迁徙而来的兄弟俩。当年巨鹿闹瘟疫,人口锐减,政府为保住这片产粮的华北平原,强行从人口密集省份移民。移民路上,缺衣少食,没有交通工具,十之八九的人都倒在了途中,只有少数人最终扎根于此。</p> <p class="ql-block"> 老爸讲这段往事的时候感觉带着悲壮也透着坚韧。过年祭祀时,按天大家轮流上供,各自都拿出自家最好的东西,仿佛一场展示生活希望的比赛。我想他们其实是在用最实在的方式,续写祖宗们当年扎根下来的勇气吧。</p> <p class="ql-block">这背后是一种朴素的敬畏,敬畏先人的付出,敬畏土地的馈赠,敬畏生活本身。他们也在用最质朴的行为守护着一份共同的回忆:无论走多远,都别忘了自己从哪里来,这种仪式让每一个个体在历史的厚重里,找到自己的位置。我想现在的我们真的特别需要这样的仪式感。</p> <p class="ql-block"> 爷爷家从东北搬来时,无处落脚,只能暂居祠堂。那时的村子十分闭塞,很多人连火车都没听说过,更别提出门远行。而且东北和关内的货币不同,在山海关就得把东北的钱兑换成关内的钱,东北的十块钱到关内只能换一块。爸爸小时候,因爷爷在铁路上班,家里开饭店,生活相对宽裕。一次,爸爸用零用钱买了当地叫麻糖的油条吃,竟成了全村轰动的大新闻。远方亲戚金姑,只因儿子吃了麻糖,便大吵大闹要分家,那时候金姑姑的儿子已经娶妻生子,而且日子过的在当地比较殷实,却根本不能随便的花钱更何况是在他们看来的奢侈品——零食。而爸爸当时是个只有十岁的小孩子有钱,还自己随意的买零食吃,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吃的虽然极尽节俭,但穿的,相较于东北人,这里的穿着似乎更为讲究。从棉花种植到纺线织布,再到裁剪缝制,全是自家一手操办,就连洗脸的手巾也不例外。冬天有薄厚不同的几套衣服,鲜少有补丁。而鞋子,因当地多土无石,不讲究结实,只是注重干净随脚。看到爷爷们从东北穿过来打了掌的皮鞋,人们都惊叹,觉得那是能穿一辈子的稀罕物。</p><p class="ql-block"> 住的方面,这里比东北要强许多。人们倾其一生的积蓄建造宽敞的房屋,一家好几个儿子,都要提前预备房子,一大家子几十口人住在一起,若要分家,便被视为不孝顺。儿媳妇们轮流做饭,有时一轮就是一年,人丁兴旺成为被人羡慕的资本,走起路来都腰杆挺直。 尽管宽敞但是冬日里,家中却缺乏烧火取暖的东西,每到晴天,人们便敞人们便敞开窗户和门,让阳光尽情涌入,温暖那简陋的屋子。想想那时候的人有多不容易~</p> <p class="ql-block"> 阳光渐渐斜了,父亲的声音轻得像落进时光里的尘埃。父亲的讲述没有刻意的煽情,却让那些被时光尘封的岁月变得鲜活。我望着他布满皱纹的眼角,忽然明白,那些被他随口道出的日子——敲着梆子的豆腐郎、麻袋里沉甸甸的麦子、祠堂供桌上冒着热气的馒头,从来都不是褪色的旧时光,而是活着的血脉。</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原来我们今天随口说的“安稳”,是先辈们用迁徙的脚步丈量过的远方;我们习以为常的“团圆”,是他们在缺衣少食的年月里,攥在手心不肯松开的念想。父亲讲的不是故事,是一代代人把苦日子嚼出甜来的倔强,是把根深深扎进泥土里的执着。忽然间无比珍惜此刻眼下的种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此刻再看桌上的茶杯,水汽氤氲里,仿佛映出了当年移民路上的星光,映出了集市上此起彼伏的吆喝,映出了祠堂里烛火跳动的模样。那些我们以为早已模糊的岁月,其实一直藏在父亲的语调里,藏在饺子的褶皱里,藏在我们血脉奔流的声响里。那些看似平凡的日子,从来都不普通,他们是刻在时光里的密码,藏着我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的答案。</p><p class="ql-block"> 或许这就是时光的温柔吧——它让苦难沉淀成力量,让平凡生长出光芒,让每一个当下,都牵着无数个“过去”的手,稳稳地走向远方。而我们能做的,就是像父亲那样,把这些故事好好接住,再慢慢讲给后来的人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