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雅韵刻度:从初度到期颐的时光诗笺》

琴琴

<p class="ql-block">  暮春的江南,沈周的书案上摊着一封刚写就的寿帖。七十一岁的他提笔蘸墨,在落款处写下“古稀翁沈周顿首”,笔尖划过宣纸时,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五十岁生辰那日,唐寅来贺,笑着说:“石田先生如今该称‘知命’了,可这画里的山水,倒比年轻时更见锋芒。”那时他还不懂,原来中国人的年纪,从不是冰冷的数字,是藏在草木、星辰、岁月褶皱里的诗——从襁褓里的“初度”到百年后的“期颐”,每个称呼都裹着对生命最温柔的注视。</p><p class="ql-block"> 最早的年纪记录,藏在《离骚》的墨香里。屈原写“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这“初度”便是周岁,像一粒刚破壳的种子,带着父母为它斟酌的名字,怯生生探进人间。汉代的襁褓里,婴儿被称为“赤子”,王充在《论衡》里说“赤子无愁思”,可不是么?洛阳出土的东汉陶俑里,那个攥着布老虎的娃娃,眉眼间的懵懂,正应了这两个字——赤是心的颜色,子是生命的初形,连哭都带着向阳而生的热乎气。</p><p class="ql-block"> 豆蔻年华的少女,总与春光缠在一起。杜牧写“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这“豆蔻”原是岭南的草木,春梢嫩芽卷着怯,藏着俏,恰如十三四岁的姑娘。南宋的临安城,巷陌里的绣坊常贴着“豆蔻工”的招贴,指的就是这个年纪的绣娘——她们指尖拈着丝线,把西湖的柳、苏堤的花绣进锦缎,针脚里藏的,正是“豆蔻”二字里那点藏不住的鲜活。清代《吴郡岁华纪丽》里记过这样的场景:清明时节,苏州少女们结伴去虎丘踏青,鬓边别着新摘的豆蔻花,老人们见了便笑:“这才是不负‘豆蔻’二字呢。”</p><p class="ql-block"> 男子二十行冠礼,从此便是“弱冠”。《礼记》里写“二十曰弱,冠”,那顶玄色的冠,要由父亲或兄长为他戴上,束起的不仅是头发,更是一份“修身齐家”的担当。王羲之二十岁那年,在会稽山阴为友人题跋,落款“弱冠王羲之书”,笔锋里已有了后来《兰亭序》的影子,却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锋锐。明代徐渭在《畸谱》里记自己弱冠时的模样:“穿粗布儒衫,带书箧走三十里路,只为听先生讲《左传》,归来时月上中天,鞋里全是血泡,却觉得脚下有根。”这“弱”字,原不是怯懦,是刚起身的枝干,虽嫩,却憋着向上长的劲。</p><p class="ql-block"> 三十“而立”,立的是心之所向。孔子说“三十而立”,后世便以“而立”称之。苏轼三十岁在凤翔任签判,写下“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那时他刚经历丧妻之痛,却在判案的间隙,把对生命的思索写进诗里——这“立”,从不是立起世俗的功名利禄,是立住一份不管风吹雨打的从容。清代郑板桥三十岁还在扬州卖画,有人笑他“三十不发,四十不富”,他却在画竹题跋里写“而立之年,知竹有节,人亦当如是”,笔底的竹,从此便有了撑住岁月的骨。</p><p class="ql-block"> 四十“不惑”,是看清了生活的褶皱仍愿深耕。王阳明四十岁在龙场驿,寒夜裹着破毡子悟道,忽然笑出声:“原来心外无物。”这“不惑”,不是没有困惑,是懂得与困惑共处。白居易四十岁任江州司马,写下“面上灭除忧喜色,胸中消尽是非心”,可转头就在《琵琶行》里写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共情——原来“不惑”不是心如槁木,是历经世事后,依然保有的那份热肠。</p><p class="ql-block"> 再往后,五十“知天命”,是与天地和解。陆游五十岁在抚州任上,见农人插秧,忽然悟了“稻陂正满绿针密,麦陇无际黄云平”,这“天命”原是四季轮回,是每个生命都有自己的时序。六十“花甲”,取自天干地支的轮回,像一圈磨得温润的玉,藏着岁月的包浆。乾隆年间,江南有位叫钱沣的老画师,六十岁时画《花甲赏菊图》,题字“花甲不算老,犹能弄笔墨”,笔端的菊,枝干虽弯,花瓣却透着不服老的艳。</p><p class="ql-block"> 七十“古稀”,原是杜甫笔下“人生七十古来稀”的叹惋,却被后来人活成了风骨。齐白石七十岁时,在画案上刻了方“七十以后”的印章,从此画风大变,虾的透明、蟹的刚劲,都比年轻时更见神采。他说:“古稀不是终点站,是换条路接着走。”八十“耄耋”,出自《诗经》“耄耋皆得以寿终”,故宫博物院藏着一幅明代沈周的《耄耋图》,画里八十岁的老者正教孙儿识字,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书页上,“耄耋”二字里,全是岁月沉淀的暖。</p><p class="ql-block"> 九十“鲐背”,是说老人背上的褶皱像鲐鱼的斑纹,却藏着最珍贵的智慧。《尔雅》里说“鲐背,寿也”,清代王士禛在《池北偶谈》里记过一位鲐背老人,九十岁还在村口教孩童读书,有人问他长寿秘诀,他笑说:“不过是把每一天都当‘初度’过。”到了百岁,便是“期颐”,《礼记》言“百年曰期,颐”,“期”是期望,“颐”是供养,可细看那些留名青史的期颐老人,哪一个不是自己把日子过得热气腾腾?明代文徵明的曾祖母活到百岁,老人家每日晨起写蝇头小楷,说:“字要练,日子更要练,练到百岁,才算及格。”</p><p class="ql-block"> 这些藏在时光里的称呼,原是中国人给生命的注脚。不是为了数着年轮叹老,是告诉我们:每个年纪都有它的景致——赤子的纯、豆蔻的俏、弱冠的锐、而立的稳、不惑的明、古稀的淡、期颐的暖,就像草木有枯荣,星辰有起落,各有各的时节,各有各的光彩。</p><p class="ql-block"> 如今再看沈周那封寿帖,“古稀翁”三个字旁,他画了一枝新抽的竹。原来所谓雅称,从不是束缚,是让我们在翻开人生每一页时,都能笑着写下:这一章,我活得认真,也活得欢喜。</p> <p class="ql-block">文:琴琴 图: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