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里的夏天

冬青果

蝉鸣是夏天最执着的宣言，从清晨第一缕阳光掠过窗棂，到星子缀满夜空，那声浪便如潮水般漫过整个白昼。

它们藏在老槐树浓密的叶隙里，躲在葡萄架蜷曲的藤蔓间，甚至趴在斑驳的院墙上，用生命最热烈的嘶鸣，宣告着季节的主权。

它们藏在老槐树浓密的叶隙里，躲在葡萄架蜷曲的藤蔓间，甚至趴在斑驳的院墙上，用生命最热烈的嘶鸣，宣告着季节的主权。

老屋后院的那棵梧桐，是蝉儿们的主场。正午时分，阳光把叶子晒得发亮，蝉鸣便陡然拔高了调子，像无数把小提琴在弦上狂奔，织成一张滚烫的网。

我总爱搬把竹椅坐在树荫里，看祖父慢悠悠地摇着蒲扇。他说：“蝉这东西，土里待三年，树上活三天，可不就得使劲唱？”

后来读庄子，才知道“夏虫不可语冰”的深意——对于朝生暮死的夏蝉，它们的全部世界，就是这灼热而短暂的夏天。

午后常有雷阵雨。乌云压过来时，蝉鸣会忽然低下去，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风卷着槐树叶沙沙作响，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瓦上，溅起一片迷蒙的水雾。

雨停的瞬间最是奇妙，先是一两声试探性的鸣叫，带着雨后的清润，接着便是千百只蝉的合唱，混着屋檐滴水的叮咚，草木舒展的气息，在湿漉漉的空气里发酵。

朱自清写过“雨是最寻常的，一下就是三两天”，可他没说过，雨后的蝉鸣，是带着草木清气的。

傍晚是蝉鸣最温柔的时刻。夕阳把天空染成蜜色，蝉声也褪去了正午的焦躁，变得绵长而舒缓。

我和伙伴们挎着竹篮去采马齿苋，脚踩在晒得发烫的泥土上，蝉鸣便从四面八方涌来，像一层薄薄的纱，轻轻盖在田埂上。

偶然撞见一只蝉蜕，透明的空壳牢牢粘在草茎上，翅脉的纹路清晰得像画上去的。

法布尔在《昆虫记》里说：“四年黑暗中的苦工，一个月阳光下的享乐，这就是蝉的生活。”那时不懂什么叫苦工，只觉得这空壳里，一定藏着夏天的秘密。

祖母爱在这时摘些薄荷叶，泡在井水里镇着。玻璃罐里的薄荷水泛着细碎的泡，喝一口，清凉从舌尖直窜到心里。

蝉鸣还在继续，和着远处收工的吆喝，近处捣衣的木槌声，在暮色里渐渐沉下去。

等到萤火虫提着灯笼出来，蝉鸣便成了夜的背景音，低低的，像谁在耳边轻哼着古老的歌谣。

如今身在异乡，夏天也有蝉鸣，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办公楼前的樟树虽密，蝉声却透着股拘谨，远不如老屋的蝉鸣那般坦荡。

偶尔路过街边的老槐树，听见熟悉的嘶鸣，会忽然想起祖父的蒲扇，祖母的薄荷水，还有那些在蝉鸣里疯跑的午后。

原来有些声音，早已和记忆长在了一起。就像汪曾祺说的：“夏天的早晨真舒服。

空气很凉爽，草上还挂着露水。”而我记得的，是草叶上的露水，和露水旁那永不停歇的蝉鸣——那是属于夏天的，最盛大的告别与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