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东岳山的儒佛道</p><p class="ql-block"> 文/梁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晨光熹微，固原城尚在薄雾的轻纱中沉眠，我们已行至东岳山南麓的山门。一道古朴牌坊跨径而立，青石梁柱浸染着岁月的苍劲，坊顶匾额上，四个朱红篆字“觉路宏开”赫然悬垂——笔锋如虬龙盘踞，红漆虽经风霜洗礼，依旧灼灼其华，在氤氲的晨雾里透出一种醒目的庄严。我仰首凝睇，字形依稀相识，却又在篆体的古奥盘绕间迷失了方向，指尖下意识循着那神秘的轨迹凌空虚划，心绪反复推敲，偏就困在这笔画的迷宫里。这牌坊宛若一位缄默的智者，以四字玄机为叩问，悄然拦下了我的步履。只得先将这悬疑存于心底，踏着沁润夜露的青石阶，向山林深处行去。树影婆娑，足音被林间的寂静悄然吮吸，唯有此起彼伏的虫鸣，在叶隙间织就一曲空灵的梵呗，为这朝山之旅低吟浅唱。</p><p class="ql-block"> 未行几许，孔庙那舒展的飞檐便自浓得化不开的绿荫中悄然探首。青灰色的殿宇温顺地依偎在山峦的臂弯，“至圣先师”的匾额沐着初生的金晖，流转着千年不坠的巍然气度。门前石阶，早已被绵长岁月与无数虔诚的步履摩挲得温润如玉，泛着幽微的光泽。步入庙门，古柏森然，虬枝如铁戟般直指苍穹，筛下的光影在青砖地上摇曳着斑驳陆离的古意。大殿深处，孔子圣像端坐，目光如深不可测的古井幽潭，温和中蕴藏着邃远的智慧。两侧廊柱上，“仁义礼智信”的刻字力透木石，儒雅的清风仿佛已沁入每一缕呼吸的空气。廊檐之下，晨练的老者正演绎太极，动静开阖之间，与庙宇的沉穆浑然一体，无声地诠释着“礼之用，和为贵”那穿越时空的悠长回响。</p><p class="ql-block"> 别过儒门的清雅余韵，山路渐趋陡峭，浓荫依旧如盖，凉意却愈发沁骨。行至山腰，一扇朱红的观音庙山门忽地从翡翠般的林幕中闪现。庙宇虽小巧玲珑，却收拾得纤尘不染，门前香炉青烟袅袅升腾，氤氲出尘世之外的宁谧禅意。殿内观音，衣袂如流云般垂拂，眉眼低垂，那悲悯的目光仿佛正温柔地拂过每一位山行者的肩头，消解着尘劳。几位香客合十低眉，动作虔诚得近乎凝固，言语皆化作心头的默祷，唯恐一丝声响惊扰了这方山林的静定。凭栏远眺，山下的固原城已在晨雾织就的纱幔中朦胧显现，平添几许水墨晕染的诗情。</p><p class="ql-block"> 再向上奋力攀援，林木渐次疏朗，天光豁然开朗。道观的峻拔轮廓，已在峰巅轻纱般的薄霭中隐约勾勒。及至绝顶，玉皇阁那飞扬的檐角陡然撞入眼帘，琉璃瓦承接着朝阳泼洒的金液，流光溢彩，恍若天宫琼宇。檐角悬垂的铜铃，经山风深情一吻，便摇曳出清越悠扬的梵音，在空谷幽壑间悠悠回荡，余韵不绝。观内，道士洒扫庭除，见客至，只颔首浅笑，意态冲淡平和，不染一丝烟火气。大殿之中，玉皇法相威严端坐，两侧壁画虽色彩斑驳，那些腾云驾雾、呼风唤雨的神仙逸事依旧栩栩如生，跃然壁上。最是院角那方五龙碑摄人心魄，五条石龙盘桓碑身，鳞甲贲张似欲裂石，爪牙森然若破空而出，仿佛下一刻便要挣脱桎梏，挟风雷之势直上九霄云外。碑上铭文虽经无情风霜侵蚀，字里行间那股遒劲的笔力，仍如刀劈斧凿，透石而出，无声地诉说着不朽的道骨仙风与天地玄机。</p><p class="ql-block"> 下山后，心头终究萦绕着山门牌坊那未解的篆文。翻检典籍、遍查资料，复又向深谙山情的故老请教，才确凿得知其为“觉路宏开”。恍然间再回味那山中景致：儒家于尘世伦常中的觉醒，佛门在悲智双运中的觉悟，道家对自然天道的顿悟，竟都悄然蕴藏在这四字玄机之中——原来甫入山门时，这方灵秀山水便以石坊为无字天书、以朱砂为点睛之笔，为我写下了最深邃贴切的注脚。</p><p class="ql-block"> 犹记伫立峰巅俯瞰来路：南麓苍翠的林涛如海，半山朱红的梵宇如莲吐焰，山麓青灰的儒庙如磐石静卧，连同眼前那飞檐欲揽九天星辰的道观、金碧辉映恍若日宫的玉皇阁、盘龙蓄势欲飞的神异石碑……在晨光与雾霭的缠绵交织中，浑然连缀成一幅吞吐万象的天地画卷。儒之端方持重、佛之慈悲广大、道之超然物外，竟如此和谐地浸润于东岳山的晨岚朝露之中，交融共生，了无痕迹，如水乳相合。此刻方彻悟，缘何当地耆老言道：登临一次东岳山，便如虔诚诵读半部关乎信仰与包容、融合与超越的煌煌天地大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