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手术日］（2025.7.31）

鸿尘（HD：Huge Dust）

1.

老陈盯着医院的天花板，空调出风口结着一层灰垢，像一块发霉的蛋糕。他动了动右腿，膝盖处传来一阵钝痛，像生锈的齿轮卡住了转轴。

“韧带断裂，半月板撕裂。”医生敲着核磁共振的片子，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一台二手车的故障，“现在不做手术，以后骨头磨骨头，更麻烦。”

老陈点点头，心想：人老了，零件果然会坏。他修了一辈子机器，现在轮到自己被维修了。

2.

病房里挤着三张床，像一节老旧的绿皮火车车厢。隔壁床的胖大姐鼾声如雷，护工推门进来时，老陈正盯着自己膝盖上的体毛发呆——护士刚刚给他剃了个精光，还打趣道：“大叔，您这毛发可真旺盛。”

他摸了摸光溜溜的小腿，想起二十年前剃须刀的触感。那时候他还年轻，膝盖灵活得像新装的轴承。

3.

手术当天，护工六点半就来拍他的肩膀。老陈其实一夜没睡——胖大姐的呼噜、隔壁床的夜尿声、空调若有似无的冷风，全都搅在一起，像一场糟糕的交响乐。

他被裹进一张厚棉被里，像春卷一样被推进电梯。手术室走廊的灯光刺眼，护士推着床一路小跑，老陈盯着天花板飞速后退，恍惚间觉得自己正被送进某种精密仪器的内部。

4.

麻醉室冷得像冰库。

“永鸿——”一个女声拖长了调子喊他，尾音微微上扬，像在唱粤剧。老陈一激灵，这声音他熟，但一时想不起是谁。

麻醉师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笑眼：“以前做过手术吗？”

“没有。”

“高血压？糖尿病？心脏病？”

“都没有。”

老陈顿了顿，突然说：“还有一样你没问。”

麻醉师挑眉：“什么？”

“钱。”

麻醉师噗嗤一笑，针头精准地扎进他的脊椎。凉意顺着骨髓爬上来，老陈心想：这感觉，像往生锈的轴承里灌润滑油。

5.

手术台的无影灯亮得刺眼。老陈努力睁着眼，想看清医生们的操作——毕竟钱都交了，不看白不看。可意识像被潮水冲刷的沙堡，一点点塌陷。

朦胧中，他感觉自己的腿在被敲打、拧紧，像车间里的老师傅在修理一台老机器。他忽然想起年轻时第一次拆发动机，手抖得拿不住扳手，而现在，他的身体正被陌生人拆解、重组。

6.

再醒来时，眼前挡着一块蓝布。老陈听见器械碰撞的清脆声响，膝盖处传来轻微的震动，像有人在内里拧螺丝。

“手术很顺利。”主刀医生掀开蓝布，口罩上方的眼睛弯了弯。老陈想说谢谢，却发现舌头还钝着，只好眨了眨眼。

7.

回病房的路上，推床的护士小声嘀咕：“憋死了，得赶紧去厕所。”老陈想笑，原来医生护士也是凡人，也会憋尿，也会调侃病人的腿毛。

监测仪“滴滴”响着，胖大姐的鼾声依旧震天。老陈盯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忽然觉得，人这一生，不过是从一张床挪到另一张床，从健康走向维修，再从维修走向报废。

但至少今晚，他终于能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