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雪待归人》

九月未央

山是老的，雪也是老的。山在远处卧着，雪便从不知何处的天穹深处，漫漫地飘洒下来，覆盖了山峦的嶙峋棱角，也覆盖了人间的车马喧嚣。天地之间，唯余一片茫茫的白，白得纯粹，白得寂静，白得仿佛能涤净万古尘埃。

就在这无垠的素白里，一身红装独立。那红，并非俗艳的朱砂，倒似雪地里燃起的一豆烛火，暖而静，亮而不灼，是茫茫雪界中唯一跃动的生命印记。风裹挟着雪粒，细细密密地扑打着斗篷与裙裾。那红便在风雪的扑打下微微鼓荡，如同古老画轴里晕开的一抹丹霞，又似寒梅初绽时最凛冽的那一点心魄。雪落在乌黑的发髻上，落在微扬的眉梢上，顷刻便化了，留下一点微小的湿痕，如同光阴无声滴落的印迹。伸出手，掌心向上，承接着那些来自高渺之处的精灵。它们在我温热的掌中迅速消融，化作一滴小小的水珠，映着袖口精绣的缠枝暗纹，也映着天地间这浩大的岑寂——这融化的过程，仿佛一种洁净的交付，一种无声的接纳。

我望着远山，目光越过翻飞的雪帘，沉静而辽远。那身红装，在苍茫的底色上，显得如此鲜明，又如此孤独。然而这孤独并非凄凉，倒似一种庄严的宣告，一种温柔的固守。雪愈下愈紧，我的身影在风雪中渐渐有些模糊，唯有那团暖红，倔强地穿透迷蒙的雪幕，如同一个永不熄灭的坐标。

我知道，这雪白覆盖下的山峦记得我的红，记得我凝视的温柔。我爱这雪的飘零，爱它覆盖一切的勇气，爱它不问来处亦不问归途的洒脱。雪落无声，却以最广大的温柔拥抱着万物，如同血脉深处那份对亲人无言的、洁白的爱意——它不喧嚣，不索取，只是恒久地存在着，以纯粹的方式，映照着生命的底色。那身红装，便是向这洁白世界最深的致意，是心尖上一点永不冷却的暖，是对那份沉默大爱最热烈的呼应。

雪落千山，终将归于沉寂。唯有身上那一点红，会沉淀在我记忆的底片里，成为茫茫雪界永恒不灭的温柔火种，映照着天地之大，也温暖着人间之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