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的初中老师,今年94岁了。4年前,她写了一些回忆录,较详细记录70年前的往事。以下回忆录的题目是《1951年我参加农村土改》通过徐老师的回忆录,我了解了那个年代发生的故事。</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1951年我参加农村土改工作》</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关于解放后的土改情况,很多文学作品都有反映。在此,我只想写我参加土改独特的经历,反映出我当年的年轻与幼稚。</span></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一、参加土改工作队</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1951年,我在上海新华书店华东总分店工作。10月组织从我们店抽人,参加华东土改工作队。工作队要到千里之外的安徽亳县(读音同博),参加当地的土改工作。队长是书店的财务科科长,队员是书店各部门的同志,还有解放日报的同志。当时我只有20岁,是工作队员中最年轻的一个。土改工作成立第一项任务,就是学习土改政策,为了详细了解土改工作的情况,我们还阅读了丁玲小说《太阳照在桑乾河上》、周立波的小说《暴风骤雨》然后,大家在一起谈读后感,交流学习体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出发前,我姐夫说安徽比上海冷,他把一件旧棉中山装借给我。姐夫身高有1.75米,而我的身高1.55米。我穿姐夫的衣服显得又肥又长。因为没有合适的衣服可用,只能凑合穿。图书发行部一科长还借给我一顶单帽。为了展示工作队的精神风貌,出发前,我们还要按照解放军训练要求,练习走路和行军礼。看着我走路的样子,队长取笑我说,即便穿上中山装,一看还是一副学生腔的模样。是啊,当时我才二十岁,离开学校还不到一年。</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二、我差一点被丢在半路上</b><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们从上海上车,火车经过南京、安徽、蚌埠、徐州,最后到达河南商丘。下了火车,再坐长途汽车到安徽亳(读音同博)县。坐了多长时间火车,全无印象了,听我们队长说有几千里。只记得火车在一站停车时,我独自下车蹿蹿。我信步往前走,过了天桥,走到对面的站台(两个站台之间有几条火车轨道),这时突然我听到开车的哨声响了,我已来不及按原路返回,我迅速跳下站台,越过几条轨道(所幸当年火车车次少,当时车站里没有其它火车停在那里),我飞速奔向我们乘坐的那列火车。正常情况上车应该在站台登上火车。而此时我站在路基上,路基到上车的门梯还有很大的距离。所以,我的脚无论如何也够不着上火车的门梯。两名男队员看到这个情况,迅速来到车门处,把我拉上火车。若干年后想起这段插曲,还心有余悸。万一我真的被丢在半途中,怎么办?当年没有长途电话,更没有手机。也许我会想到去找当地的新华书店。因为,各地的新华书店应该是一家人。</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三、独自一人进村搞土改</b><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工作队领导看我确实还太年轻,不成熟,就商量让书店人事科干事张桂花和我分在同一村工作。能和张桂花在一起工作,我当然很高兴,这样我就可高枕无忧了。不料,当我们到达乡里时,队长说人手不够,只能每个人独立主持一个村的工作。队长通知我和一个村长去一个村。当时天色已昏暗了,一听到我要单独跟一个陌生人走,我吓坏了,一紧张,肚子就立刻疼起来。我可怜兮兮地对队长说:“我肚子疼,我要回家!”,队长说:“耍什么小孩子脾气?现在已离家几千里了,怎么回家?”,接着他安慰我说:“你放心,我安排你到一个最小村去工作,这个村一共才有五十五户人家,而且还没有地主”。这时,我也只好硬着头皮,默默地紧跟着这个陌生的年轻村长走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到达村里天色已黑,按着工作队里的要求,我立即召开了村民大会,与村民见个面。我穿着借来的又长又肥的旧棉中山装,头上没戴帽子,就这样向群众行了军礼,简单作了自我介绍,说明我们土改工作队的任务。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开了群众大会,群众称我是毛主席派下来的华东土改工作队,对我很尊重,另外,解放初期,农村的女孩很少有文化的,而且十几岁时就出嫁了。因此当地村民看到我年纪很轻,有文化,又当上土改工作队队员,很好奇,也报有好感。</span> </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四、住村民家,同吃一锅饭 </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第一天晚上,村长把我安排在他家住,他可能事前没想到,接回来的竟然是一个年轻女干部。村长,24岁,新婚。在他家的过道上,他给我支起一张小床,类似行军床,但不是帆布的,在床的木头框架上,用麻绳交叉系起来代替帆布。头天晚上,我睡得很不安稳,每当村长一开他的房门时,门就嘎吱嘎吱作响,这让我很不安。村长也许觉得我住在他家十分不方便,于是第二天就把我转移到一个中农成份的寡妇家去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们工作队有规定,访问到哪家,就在哪家吃饭,饭后付饭票(如何付,已记不清了)。我们首先要去访问的是当地最穷苦的贫雇农家,有时正赶上饭点,主人家正蒸好红薯,一揭开锅盖时,成群的苍蝇直往上叮。在土改队学习期间,队长特别强调,要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首先要十分注意,任何时候都不能流露出一丁点儿嫌脏的表情,否则贫下中农就和你隔心了。因此,我毫不迟疑地拿过一个红薯,眉头也不敢皱一下,就连皮一起吃下去。如果在上海,红薯肯定要来回洗,吃时一定会剥皮的。当年农村没有自来水,挑水还挺远的,水自然十分珍贵,洗得也不可能很干净,再加当年当地的卫生条件很差,苍蝇特别多,我只能入乡随俗了,主人做什么,我吃什么,不挑不拣,经常是高粱面蒸饼,也有小米红薯粥,从来没有菜吃。因为淮河年年闹水灾,皖北农村的生活十分艰苦,下去土改才真正体验到农民生活的艰苦程度。偶尔,我的房东,她也会给我烙张白面饼,那时觉得特别好吃。在吃的方面我是作好充分的思想准备的,总算是过了关。</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五、房东悲惨的经历和热情 </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第二天,我搬到独处的寡妇家住,她无儿无女,这样就方便多了。这寡妇大约有四十来岁。我一走进她家,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饭桌上摆着一只笸箩,里面放着一张张瓦片形状的东西,但不是灰色的,而是有点红褐色,当时我心中好纳闷,为什么把那么多的“瓦片”放在桌上?农村人初次进城,什么也不懂,城里人会笑话他是“乡下人”,同样城里人初次下农村,也会少见多怪,同样是“乡下人”。当天我在房东家吃饭,才知道原来那一张张“瓦片”,其实是高粱米面发酵蒸成的一种主食。 房东很喜欢我。她问:“你是不是在上海吃大米吃白面的,说话细声细气、人又那么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晚上,我和房东睡在一张床上,感觉很不舒服。我自两岁不到,就失去了母亲,所以,从小就养成了独自睡觉的习惯。第二天,我和房东要求独自睡。房东就借来一个类似在村长家睡过的“行军床”,让我自己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有一天,我的房东得病发烧,晚上睡不着觉,于是,她趴在我床头,向我讲述她的遭遇。她告诉我几年前,她的丈夫在外边和别人勾搭上了,有一天晚上天气闷热,她丈夫就睡在露天,半夜被人扎了一刀,等抬往乡医院的半路就断了气,留下一个八九岁的儿子。儿子很懂事,帮妈妈干农活,还说等他长大后一定孝顺妈妈。可是很不幸,她儿子在十岁那年,被疯狗咬了,很快就死了。她讲完这段悲惨的遭遇后,站起来,用水瓢往地上泼水,嘴里还喃喃地说:“你来了(指她死去的丈夫)!......”当时,外面四周一片漆黑,房间里只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房间里只有我和一个发着烧说胡话的病人,环境阴沉沉的,虽然平日我也不相信鬼神,但是我还是感到毛骨悚然,久久不能入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第二天,我把昨晚的事告诉了一个贫农女干部,她大约三四十岁,她知道我害怕,就在外间连着陪了我几个晚上。房东是中农,我必须多接近贫雇农,不敢太接近她。房东曾问我,她能不能改嫁。可是当年我太年轻,太不懂事了,只学过土改政策,没学过婚姻法,当时我竟然回答不上来。为此我一直很内疚,很想知道她最终改嫁了没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房东对我实心实意地好,有一天我病了,房东说一定是我穿的棉裤太单薄了,于是趁我病倒之机,她和那贫农女干部帮我拆了棉裤,补了破烂的里子,絮上一层层很厚的新棉花,给我御寒。皖北的冬天,也确实很冷,冬天的雪下得很大,地里的积雪厚及我的膝盖。在上海,从未见过如此厚的积雪,平生第一次看乡亲们带着孩子堆雪人。遇到下雪天,房东会给我一双木制的像长板凳似的“木鞋”,让我穿着鞋蹬在上面,再用麻绳把“木鞋“和我的鞋牢牢地绑在一起,并让我手里拿着根木棍子撑着走,说如果摔倒在地,这时需要用棍子撑起身来。她替我想得十分周到。后来我出去开会,在雪地里走,摔倒了,周围也没有人可以拉我一把,果然全仗着手里有根木棍,才得以站起身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村里的狗很多,我又特怕狗,每当我去乡里或别的村去开会,傍晚返回时,总有两个贫雇农干部胳膊上搭着一件房东的厚棉袄,拿着根打狗棍,在村口候着我,并把我护送到住处。一贫农女干部还用高粱杆给我做了各种各样的小车,说我离家三个月,肯定想家了,小车可以逗我开心。</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六、乡亲们恋恋不舍给我送行</b><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土改工作结束,工作队要撤走了,我的房东连夜纺棉织了块布送给我(还没来的及染色)这块丈把长的白布,承载着一个孤独的农村母亲对我这个土改工作的爱,只可惜,当年的我全然不懂。我走的那天。她舍不得放我走,把我关在家里,想留下我当她的闺女,当扫盲老师,当然,最后她还是不得不放我走了。人们恋恋不舍地把我送到乡里。队长见到这个场景惊讶地说:“想不到小陈的群众关系还最好!”,其实当年我太年轻,还不太懂事,工作做得也不太好,只是当年民风淳朴,村民把我当作毛主席派来的人,对我很尊重,又心存感激,再加上看我年轻,他们认为我离开上海的家,跑到这老远的地方来吃苦来了,因而对我倍加关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七、土改给我们带来的变化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1952年1月,工作队结束了第二期土改工作,当我们一回到了县里时,队里的男同志因三个月没吃到肉菜,有点熬不住了,他们迫不及待地要求集资会餐一顿以解馋。我倒无所谓,也许女同志饭量原来就小,亏欠得也少,需求也少的缘故吧!可是女同志会更想家,当火车抵达上海站时,我坐三轮车回家,在小弄堂口,我迫不及待地下车,往家奔去,口中不停地呼喊着“大姐、三姐”。我们姐妹又见面了,我们紧紧的拥抱在一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回家当天,我在家里痛快快地洗了澡。整整三个月未洗澡了,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但我还是忍受下来。看来人的适应能力是很强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第二天上午,我脱去不合体的中山装,穿上自己的衣服,又穿上新的黄军呢长裤,外面套上姐姐的黑色高统水靴(正好天下雨),精神焕发地去单位报到,我走进图书发行部主任室,向主任说:“蔡学昌同志,我向你报到!”,主任看看我,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正在专注工作的同志闻声抬起头来,他们不约而同“哇”地叫了起来,性格开朗的王笛楼刚好从宣传科过来,她立即攥着我的手,把我旋转了一圈,大声笑着说:“什么时候回来的?看这一身打扮,红扑扑的脸。赳气昂昂的神气模样,这不明明是抗美援朝回来的吗?”这番话说得大伙一阵阵欢快大笑。同志们就这样热情地、善意地打趣着我。在皖北工作三个月,天天吃粗粮,还吃不上肉和菜,非但没见瘦,反而健康了。这是因为天天在野外田间奔走,天天晒着太阳,吃的又是当年的新粮,所以三个月下来就把我变成这副健康的模样了。不仅我有了明显的变化,我们队里有一成员又高又瘦,听说他有严重的胃病,参加土改工作时,他背了一大兜的胃药下乡。后来他下乡后,胃病再没发作过,药又原封不动地背回上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三个月的土改经历,不仅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我们的阶级觉悟与群众工作能力,而且也强健了我们的体魄,只可惜坐了几个月办公室后,一切又恢复原状,我又变回原来的模样:瘦瘦的,白白的。</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八、回亳县,很想见那些父老相亲</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回忆到这段经历,我不由地漾起甜蜜的笑容。不过,我也感到太内疚了,从亳县回到上海后,我没给村里写过一封信,一是我还是太年轻,太不懂事;二是回到上海后,生活也紧张,一个接一个的运动,我无暇顾及写信之事;三是当年村里的人大多是不识字的,我的信写给谁呢?2020年,我的小儿子开车载我去河南,我们还特意去了安徽亳县,还认真参观了亳县博物馆。原来汉末名医华佗就是亳县人(古代的谯县),当地产盛产中药,特产有万寿绸、毛毡、古井酒。解放后淮河得以治理,人民生活大大提高。博物馆里展示了那么多名贵的药材和丰富的农产品,这太令我振奋了,我真想回到我曾工作过的村里去看一看,但我已记不得我去过的乡和村的名字了,更主要的是时间已过了七十年,当年村干和村民的年龄都比我大,现在我自己已是九十来岁的人了,那么他们还健在吗?很难说了。我不得不打消重返故地的念头,心中默念着:祝愿他们的子孙后代生活越来越幸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写于2021年5月</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