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沉醉的秦淮河

莺出幽谷

四月，春风沉醉的夜晚。

我来寻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

那日，从南京科举博物馆步出，已是傍晚。去夫子庙码头，跳上夜游画舫，船满，和陈君落座在船尾。灯暗，黑黢黢的人头，延伸到船首。船舷两侧，霓虹灯带闪闪烁烁，七彩扑向水面，红的、绿的、蓝的、黄的，将一条河修饰得斑斓富丽。

游船突突突驶离泮池，广播里，导览字正腔圆念着“六朝金粉”“秦淮八艳”。比肩的姑娘玩自拍，将水岸霓虹与自己的倩影摄入镜头，低声说：“家人们家人们，夜游秦淮开始了！”

游船航行在朱自清的文字里：“过了大中桥，便到了灯月交辉、笙歌彻夜的秦淮河，这才是秦淮河的真面目…”想象中，应该有一只胡琴吱吱呀呀拉，如泣如诉，从迎面的乌篷船里传来，瞽琴师低头拨弦，人隐在暗影里。

夜船也航行在《桃花扇》的昆腔里。岸边河房，一代佳人李香君正倚窗，抱着紫檀琵琶，轻拢慢捻抹复挑，唱一曲【皂罗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一丝一缕的歌弦，悠悠地穿水而来。

对面游船驶过，马达声粗喘，船身画出的水波，一波波涌过来，与其他游船划出的水纹交叠碰撞激荡，彼此覆盖。微澜敲打石堤，堤岸上皆是小食店、茶室、咖啡吧的门窗和广告招牌。

石栏畔，有身着汉服的女孩临水而立，摄影师反复试镜，少女倚在石栏上，一回眸，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隔着暝色，那一朵朵妩媚摇漾如丝，从岸边飘过来。

船行至白鹭洲公园，河道一弯一折，岸边绿树森森，沿岸密布缤纷夺目的灯光秀，有点东风夜放花千树，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的热闹。船逼近石岸时，鱼龙灯照亮一船人的眸子。

盈耳的普通话，从扩音器里传来，流利地解说秦淮河的沿途景观和看点。

夜游船过诗词碑廊和李白像，顺着导游说的方位望过去，夜色浓稠，轮廓灯色乱，像打翻了的胭脂盒。

入白鹭洲公园，原是明朝中山王徐达的私家别墅，公园内沙洲水草丰茂，引来众多白鹭栖息，故名。误以为李白到此写下“三山半落青山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此白鹭非彼白鹭，一个美丽的错误。 船行水上，景随舟移。

过一座座石拱桥，来不及分辨文德桥、来燕桥、朱雀桥等等。桥上行人摩肩接踵，无数手机镜头举起来，对准画舫——一道流动的风景，而桥上凝望我们的一双双眼睛，如一朵朵夜之花，开在我记忆的褶皱里，装饰了我的梦。

（网图，致谢！）

返程。一个黑影子引我瞩目。清瘦老者，满头白发，弯下腰，握一支地书笔，伸向那旖旎的秦淮河，笔尖蘸满水，转身在粗砺的条石上一笔一笔写大字。是写“朱雀桥边野草花”吗？看不清晰，船过，细浪打过去，将刚刚写好的水字轻轻抹平、带走，像从未有过。

老者直起身，白发在霓虹倒影中飘飞，又弯腰，将笔浸入秦淮水。河水无语，默默往前流。载着灯影，载着被抹平的字，载着无以言说的幽思和喟叹，向着更深的夜色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