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回忆

记忆的幻灯片

　　夏蝉扯开嗓子拼命地鸣叫着，记忆就跟着走进了奶奶家的院子。那棵老柳树不算高大，枝桠却张得舒展，浓绿的叶子层层叠叠，在院心铺出一大片凉荫，把毒辣的日头全挡在了外面。

我们总在树荫下扎堆——听大人们讲古老的故事，或是蹲在地上玩过家家。俩弟弟最爱的是把小板凳当马，跨坐在凳头上，攥着抽来的柳条往凳腿上抽，“驾！驾！”的吆喝声裹着笑，绕着树荫转得欢。有时我们扯几根软柳条，七扭八绕盘成圈戴在头上，模仿铁道游击队的模样。最恼人的是柳条上爬着的蚂蚁，得一个个往下薅，可当“柳圈帽”扣在头上的那一刻，立马忘了麻烦，仿佛自己真成了战士。爷爷的烧火棍此刻也派上大用处了，我们拿它当枪使到处瞄准，嘴里“哒哒哒”、“冲啊”喊得震天响。那棵柳树，早把一整个夏天的热闹都收进了枝桠里。

奶奶家的土坯房夹在我家和三叔家中间，更显低矮。墙是黄泥糊的，屋顶铺着茅草，抬头能看见黑黢黢的屋檩和编得密密的芦苇把子，怕是比刘禹锡笔下的陋室还要简陋些。可这小房子偏有本事，冬暖夏凉——泥土地面被鞋底蹭得发亮；泥瓦灶台总温着烟火气，连带着泥糊的土炕，冬夜里焐得人浑身暖，夏夜里又透着股凉丝丝的潮气。屋里的家什简单得很：正面一张大长桌，底下塞着张小饭桌，唯一像样的，是两扇厚实的木门。天热得厉害时，爷爷会卸一扇门，用俩板凳一搭，就是张简易木床。他躺在上面打盹，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想来必是凉快的。

外屋敞着门还算亮堂，里间的卧室却总是昏沉沉的。我常趴在奶奶的炕沿上，眼睛总瞟着炕头那截老竹筒——那是爷爷的百宝桶，竹身被摩挲得油亮，里面藏着他捡来的零碎。我总趁奶奶不注意爬上炕，踮脚够下来倒腾：小瓷珠放在眼睛上透过灯光亮晶晶的，褪色的小头绳缠在手脖上，还有几张边角卷了的粮票，几分的硬币……爷爷捡的速度，好像总赶不上我掏的速度。慢慢就失了兴致，可某天突然想起，伸手一摸，竟摸出个合心意的小玩意儿——那瞬间的欢喜，真比中了彩票还高兴。

爷爷每天雷打不动要去两里外的井台挑水。扁担压得弯弯的，他一步一晃地走回家，一路上两大桶水晃出细碎的水花。我们早已在院中等候，抢过舀子舀满，仰着脖子咕咚咕咚灌，直到肚子鼓得像揣了个西瓜，“啪”地一拍，把舀子扔回桶里，暑气顺着汗毛孔全跑了，这才撒欢去玩。

玩的花样也多着：掷沙包，晃呼啦圈，让俩弟弟撑着跳皮筋，或是拉着他们玩老鹰捉小鸡。可他们比我小四五岁，疯闹起来总差着点意思。我便趁他俩不注意，偷偷溜出去找大孩子玩。

　　房子后面有片空地，堆着好几个草垛，个个比人高，是我们的秘密基地。拿草时总能抽出个小窝，我们就围着草垛捉迷藏：有的往草堆深处钻，扒开一片空地就蜷进去，再扯些干草盖在身上，头眼睛鼻子都藏进草屑里；有的干脆在草垛里打洞，用乱草挡在洞口，伪装得严严实实。找的人急得团团转，藏的人被找到时总要扑腾半天，草屑飞得像雪，连衣领里都灌满了。可如果藏得太好，找的人耐不住性子索性回家吃饭，唯独把你落在草里——左等右等没人来，只好自己爬出来，头上、耳朵眼里全是草，干脆在草地上打个滚，反正爸妈看不见。

等月亮挂上树梢，炊烟裹着饭菜香从窗户缝里钻出来，拍拍身上的草屑，便心满意足地踩着月光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