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王国与我的家史馆

马静昌

前言

《秋园》的作者杨本芬老师说“文字是真正的救赎”。我也相信爱是无怨无悔的信仰，借着文字的微光，我鼓起勇气走向我父亲，阅读他的世界。



父亲的王国与我的家史馆

走进父亲内心的世界，是从他执意要修葺老院门楼开始的。这看似平凡的举动，却在我心中投下巨石，激起波澜。奶奶离世多年，那座饱经风霜的老院，在他心中，依然是不可亵渎的圣地，承载着时光的重量与血脉的温度。

后来，每当我和家人提出帮他整理日渐荒芜的院落，总遭到他断然的拒绝。几番不解与探寻，我才读懂他沉默背后的焦虑：他怕我们“整理”得面目全非，怕那些被我们视为“无用”的旧物被轻易丢弃，怕这熟悉到骨子里的格局被打乱。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器一物，都浸透了他的汗水，刻录着他的岁月。在它们面前，他是当之无愧的主帅、主宰，是这片小小疆域里倔强的“王者”。老顽童的称谓，于此再贴切不过。



凝望着他佝偻却依然倔强的背影，抚摸着他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目光扫过那些静默在角落、同样布满岁月痕迹的农具——排杈、镰刀、锈迹斑斑的铁水桶、破洞的大铁锅……我心中五味杂陈。父亲和他的“老伙计们”，确实都老了。然而，在父亲心中，他依然坐拥着一个由汗水、辛劳和坚韧构筑的“王朝”。

收拾老家的过程，无异于一场庄严的“大阅兵”。许多“功勋卓著”的农具早已“退休赋闲”。那磨损得参差不平的排杈，曾是打麦场上的“雄兵”，扬场时率先开道，在风中劲舞，为丰收呐喊助威，仿佛能“甩出来十万黄金流星”！锈迹斑斑的铁水桶，遮住了当年从村口水井“跌跌撞撞挑回家中”的从容。扁担压在肩头的炙痛，“踩高跷一般”的摇晃情景，犹在昨日。破洞的大铁锅，曾环绕着我们儿时抢食红薯的欢笑，沸腾着父母油炸年货的丰盛香气，是全家“其乐融融”的温暖圆心。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陶瓷盆，年前郑重托起蒸笼里“菜包豆沙包”的期盼，那“枣山大馍”上点亮的红枣，如同我们心中“红红火火”的祈愿。俱往矣，它们曾是生活舞台上当仁不让的“主角”。



目光扫过这“走马灯”般的一切，心中“风云变幻气若虹”。再次凝视这些沉默的伙伴，我忽然觉得离父亲很近，又仿佛很远。一种强烈的感觉涌上心头：父亲，他真的是个英雄汉！这些农具，就是他的“列兵”。他指挥若定，目光炯炯，“如韩信点兵般坦然”。



“不认输”、“自力更生”是父亲深入骨髓的个性。他是生活的“多面手”和“实干家”。编筐、编席、编篮，双手翻飞，用粗糙的苇草柳条，“编织”着向生活进军的号角。家中的木门、木床、鞋笼，都出自他手，笨重憨实，却挺立着岁月的威严。镰刀、斧头、锯子、刨子，在他手中如同“大雄宝殿的十八罗汉”，各显神通。从挑水吃到压水井，再到如今的自来水，生活的每一步改善，都浸透着他满满的热忱与不懈的追求。给那双劳作的手一个特写吧：它布满老茧，“如老树皮沟壑纵横”，无声地诉说着岁月的峥嵘与坚韧。

当我面对父亲，看着他郑重其事地将奶奶的旧箱子安置在堂屋一角时，心再次被深深触动。这让我想起了两年前他重修门楼的执拗。他重修的不只是砖瓦，是奶奶的家，是留存着她足迹、身影和精神信仰的圣殿。那一刻，一个念头在我心中坚定：要趁此整理旧物的机会，在家中开辟一方小小的“家史纪念馆”。

父亲虽然沉默寡言，但我能感受到他内心对此的认可。这不仅仅是旧物的陈列，更是儿子对父亲一生的尊重、理解与深沉的爱戴。他是一位地地道道的老农民，毕生勤俭持家，自力更生。我刚刚拆除了他们已无力照管的羊棚，岁月不饶人，但他们的信仰——与人为善，与人为美——值得我们永远守护和传承。



这小小的纪念馆，力求简单而不简陋。我一次次规划调整，尽可能让它周全周详，让它成为凝聚我们全家记忆与幸福的容器。这里安放着奶奶的箱子、父亲的农具、那些承载欢声笑语的锅碗瓢盆……当月光悄然为锈蚀的镰刃“套上银鞘”，我仿佛听见储物间里正举行一场无声而隆重的“授勋仪式”。父亲的木掀仿佛再次高举半空，飞流直下的麦粒如潮水奔涌。竹篮里堆叠的绳头线脑，诉说着他“未雨绸缪”的个性。这里陈列的，不仅是旧物，是父亲用一生写就的史诗。

这，是我送给父亲的礼物，更是献给他的赞歌与祝福。他，是我心中永远的英雄与骄傲。在父亲用双手守护的“王国”里，在我用心搭建的“家史纪念馆”中，我们的根，深扎于此；我们的魂，永系于此。



我用诗意梳理父亲岁月经纬

夏韵雕琢莲花开，

蝉声和鸣入诗来。

老院深藏旧时梦，

镰刀排杈列阵待。

我的王国我的城，

我是团长阅众兵。

锈刃虽憔志未改，

麦浪犹在胸中腾。

一生勤俭铸荣光，

箪食瓢饮也铿锵。

不为儿女添负累，

唯愿家风永流芳。

华山论剑成追忆，

扁担挑月写传奇。

展馆凝魂收遗恨，

笑看新苗接春泥。



玉壶纳星辰，蝉鸣镀静林。

谁言岁月老？残阳淬枪锋！

方寸藏山海，亲情沁骨深。

舐犊金不换，笑纹漾春风。

心路本无距， 转身春满庭。

至珍在换位， 寸馆立天青。

青春化酒烈， 回眸涌潮声。

血凝千秋鼎， 诗吟父峥嵘。



灵犀照永夜，长虹破空鸣。

巧布敬父老，心曲化流星。

但愿父安祥，立馆慰英雄。

时过诗犹在，景迁唱大风。





后记《父亲的家什箱与母亲的家织布》

整理旧物，如同开启时光的匣子。父亲历经五八年的挨饿与六〇年的灾荒，饥饿的烙印深深刻入骨髓。他常说，那时我的小叔饿得爬到地里，连扯把韭菜的力气都耗尽，只能用嘴去啃……这深入灵魂的匮乏感，让“节省”成了他一生的信仰与使命，近乎本能地排斥一切可能的“浪费”，即便是一件新衣。

此刻，父亲的“万贯家财”就摊陈在我眼前——箱子里缠绕着粗细不一的麻绳、尼龙绳，甚至还有用旧布条子精心拧成的绳结。每一段绳子都沉默地诉说着那些精打细算、物尽其用的岁月。摩挲着它们，一幕幕旧时光便如走马灯般旋转起来，将人拉回那些远去的日子。生活纵然艰辛，却始终坚韧地向前奔流。

柜子深处，又翻出一包袱沉甸甸的家织布。粗粝的纹理摩挲着指尖，心头霎时涌起万千感慨。这哪里是简单的布料？分明是父辈用无尽的辛劳与刻入骨血的节俭，一梭一梭，为我们艰难撑起的那一方遮风避雨的天空。这份节俭，早已融入血脉，成为我们终生无法忘怀的胎记。

这份融入骨血的节俭，甚至塑造了他们的生活方式。父母长久以来固执地偏爱那口烧柴的大灶，即使家里添置了电饭煲、电磁炉，也总被束之高阁。任凭全家如何劝说，他们总是“按兵不动”。最终，还是小孙子耐着性子，手把手教会了奶奶使用电饭煲。当蒸腾的热气带着饭香轻松溢出，当双手不再被柴灰沾染，母亲才渐渐咂摸出这新式炊具的“曼妙”——做饭变得如此干净、轻松！那口坚守了半辈子的大锅灶，这才终于依依不舍地退出了舞台的中心。

指尖划过这些旧物，笔尖流淌着这些文字。这过程，仿佛一场无声的自我检阅与灵魂对话。往事如料，投入心磨，在反复的碾轧与沉思中，缓缓榨出那沉淀在岁月最深处的、带着苦涩回甘的油脂。这滋味，余韵悠长，萦绕不去。



美友的互动与鼓掌

遥望星尘一支歌，入情至理衷心悦。

字字珠玑深情诉，文字生辉醉心田。



鲁平老师字入云，朝晖醒月气象新。

乡情乡理心中重，炊烟袅袅玉壶心。



晨风夏韵雕琢真，乡情如画细品斟。

月光如水又入梦，巧拨心弦岁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