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舒才勤老人的钢笔尖在练习本上顿了顿,一滴墨晕开在“戊戌变法”四个字旁边。这是她在老年大学历史课上的第三十个春秋,指尖的颤抖比去年更明显些,但握笔的力道反而添了几分执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第一堂课的情景还嵌在记忆里。1998年的春天,她攥着皱巴巴的报名表站在教室门口,后颈的银发被风掀起几缕。同桌是位刚退休的教师,见她连钢笔都握不稳,悄悄把自己的软垫推过来:“阿姨,垫着写字省力。”那时她总躲在最后一排,翻书时纸页响得像秋风扫过枯藤,生怕自己提问会耽误年轻人——尽管教室里坐的都是两鬓染霜的同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如今她的课本里夹着三十张课程表,从最初的中国通史,到后来的诗词鉴赏,再到近年新增的旅游文化,纸页边缘卷成了波浪。上周诗词课学《登高》,老师让谈谈感悟,她忽然举手:“‘百年多病独登台’,可我觉得,病里也能长出新力气。”话音落时,满教室的掌声惊飞了窗外的麻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最难忘是学用智能手机那年。七十岁的班长教她调字体大小,她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光标,眼睛酸得直流泪:“我这脑子,怕是装不下新东西了。”班长却笑:“舒阿姨,您记历史事件的年份比我都准,这和记APP图标没两样。”后来她真学会了用微信发语音,给远方的孙女读新背的唐诗,听筒里传来的惊呼和笑声,比任何课堂表扬都让她欢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九月的阳光斜斜切进教室,落在她摊开的笔记本上。新学的《中国现代史》章节旁,她用红笔圈住“与时俱进”四个字,笔尖划过纸面时,墨痕比昨天更流畅些。同桌凑过来看:“舒阿姨,您这字比去年有劲多了。”她抬头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可不是嘛,每天都能多认个字,多懂个理,日子就像刚发的新书,总有新页要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暮色漫进教室时,她把钢笔帽扣好,课本放进布袋。走廊里遇见年轻的老师,对方笑着问:“舒阿姨明天还来?”她挥挥手,背影在夕阳里拉得很长:“来!日子每天都是新的,课也得天天上新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原来岁月从不是单向的减法。就像舒才勤老人笔下的墨痕,旧的未干,新的已至,在三十载课堂光阴里层层叠加,最终晕染出生命最鲜活的底色——我们并非在年复一年地变老,而是在日复一日地焕然一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