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笑

北冥有鱼姜云亭

前言:

癸卯腊尽，余独行野径，迷路入村。时则寒月西倾，星河俱坠，一灯如豆，引我叩扉。有叟皓首佝偻，迎余于雪影之中，未言先泣，啜茶代酒。壁隙风回，灰火微温，老妪新逝，纸灰尚热；童孙早夭，鼓尘未蒙。荒院残杏，忽作数花，似鬼而笑。余秉烛听之，不敢遽去；起视四壁，但闻虫声、风声、隔世捣衣声，一时并作。遂以七言为椁，四十句为铭，收此一夜之寒灰，使后来过客，知有人曾在此地，死生相抱，星月俱沉。 

月起星落云河深，

跃跃孤盏见野村。

苍虬怪诞张牙影，

茅舍忽忽犬吠沉。

柴扉忐忑轻叩响，

耄耋嘶哑问何人？

昏火扑面迎皓首，

残室空空仅方寸。

陋桌简凳粗陶瓮，

瓦罐斜倚碗余嗔。

朽腰苟蒌相请座，

子辈尽去余幼孙。

手持茶色奉旧盏，

老妪新亡院后坟。

茶烟一缕空梁绕，

昨夜捣衣声似闻。

壁缝虫吟催烛泪，

窗棂影瘦剩伶仃。

老翁指灶灰犹暖，

灰下埋芋雪里红。

“去年此时孙方病，

阿娘守火到天明。”

话罢枯唇颤欲语，

忽把茶盏抱怀中。

盏底残汤摇欲坠，

晃碎星河旧年灯。

墙角破镰横锈刃，

当年割稻月如银。

镰旁悬鼓空蒙尘，

童孙击处响犹闻。

鼓响不闻人笑语，

只闻风声割夜昏。

老翁拄杖移步缓，

引我窥那后房门：

门后草席铺尘土，

席上纸灰尚温存。

昨夜纸钱灰一寸，

今朝雪覆两三分。

我欲安慰词已竭，

星沉月死夜将分。

忽见荒院一株杏，

瘦骨挑花三两痕。

花影移墙如鬼笑，

笑我天涯未亡人。

后记:“夜宿荒村，与老翁对灯，达旦雪没纸灰，杏花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