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姥娘(姥姥)总爱拉着母亲的手,絮絮叨叨地说:“补花啊,咱家那时候穷得锅都揭不开,才把你嫁到了这村里当庄户人。你一定要记住俊清长大了可千万不能让她再嫁到村里当庄户人了。”</p><p class="ql-block"> 老娘这句话就像一块沉甸甸的巨石,压在了母亲的心头。</p><p class="ql-block"> 从那时起,我便暗暗下定决心,长大后一定要去城里生活。</p><p class="ql-block"> 父母亲每日都去地里劳作,我和弟弟就在村里四处玩耍。那时,家家户户都有两三个孩子,最小的不过两三岁,由爷爷、娘娘(奶奶)或是姥娘照看着,也有的是哥哥姐姐带着。</p><p class="ql-block"> 父亲八岁时,奶奶便病故了,所以我们小时候,根本没有人在家照看我们。我六岁,弟弟四岁,母亲去地里干活时,就把我们锁在家里。家里唯一的玩具,就是父亲亲手做的那把木头小手枪。我当起民兵队长,弟弟则成了“地主”。我给他戴上爷爷那顶破毡帽,用枪指着他的头,大声喝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p><p class="ql-block"> 弟弟却一脸倔强,回骂道:“坦白你妈个蛋……”</p><p class="ql-block"> “你个刘文彩,还敢骂人!”我拿起木头枪,轻轻打了他屁股一下,他顿时“哇哇哇”地大哭起来。我哈哈大笑,看着弟弟哭着哭着,鼻涕都快流进嘴里了,便拿起母亲的烂裤子,在他脸上胡乱擦了一把,把鼻涕抹得满脸都是。我又笑得前仰后合,弟弟也跟着我破涕为笑。</p><p class="ql-block"> 八岁那年,我上了小学一年级。放暑假时,姥娘来我家小住几日。要走时,我在地上打滚死活都要跟着姥娘走。父亲气得火冒三丈,骂骂咧咧地说:“你这孩子,呛得棒子都虚醒了!”因为我要是跟着老娘走了,弟弟就没人陪玩了,父母亲去地里干活还得带着弟弟。</p><p class="ql-block"> 我去姥娘家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和表妹中午去河里玩。那条河水清澈见底,哗哗哗地流淌着,偶尔还能看见几条小鱼游过。那时我们还没吃过鱼是什么滋味。</p><p class="ql-block"> 我们每天都会下河,蹲在踏石上嬉戏,或者脱了鞋,把脚丫伸进水里,踩着光滑的小石头走来走去。玩累了,就去街上商店,掏出姥娘给我的一角钱,买八块水果糖和表妹分着吃。</p><p class="ql-block"> 然后,我们手牵手走在东门大桥上,摸着一根根一米高的水泥柱子,看着明晃晃的河水“哗哗哗”地向西流去。我们慢悠悠地走着,嘴里含着甜滋滋的水果糖,梳着两条小辫子,穿着小花布衫衫、蓝布裤裤和花条绒巴巴鞋,感觉自己就像小公主一样。回到姥娘家,我兴奋地说:“大舅又给端回来一块豆腐!”边说边用小手搬一块豆腐捂在嘴上吃。</p><p class="ql-block"> 晚上,我和姥娘睡在一个屋。每晚睡觉前,姥娘都会先把门插好,然后取下被子,打开毡筒筒。我看到毡筒筒打开时,里面有一个用牛皮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包,外面还用牛皮纸绳子捆扎着。这又是姥娘给我藏的糖块和月饼。月饼都干了,姥娘舍不得吃,偷偷地留着给我吃。</p><p class="ql-block"> 十二岁那年暑假,我在姥娘家住了几日。回家那天,姥娘给我布衫兜兜里装了两块银元。我回去后掏出来给了母亲,母亲几天后拿着去县城卖了银元,给我扯了六尺天蓝“的卡布,”去姜家沟裁缝师傅做了一件那时最时兴的“列宁服”。</p><p class="ql-block"> 冬天我过生日时,姥娘给我蒸了十二生肖面圈。我穿上崭新的天蓝的卡布褂褂站在门里,姥娘站在门外喊我:“俊清开门来!”</p><p class="ql-block"> 我说:“不给开!”</p><p class="ql-block"> 姥娘又说:“开开哇,十二生肖圈来了,红棉线拴来了!”</p><p class="ql-block"> 我开开门,姥娘边给我戴面锁边说。</p><p class="ql-block"> 大舅也给我套上面锁,说:“九福榴一福手,守住亲娘再不走。”</p><p class="ql-block"> 那会儿过生日,全家只吃一顿饭。父亲是大厨师,做了油炸糕、猪肉烩菜、烧猪肉、黄豆芽,还有姥娘给拿的干蒜苔。那是我至今难忘的一道菜,母亲把干蒜苔用开水泡软,再煮熟,然后父亲切上猪肉片片炒在一起。一桌生日饭菜,那味道真是香啊!</p><p class="ql-block"> 十三岁那年,姥娘得了半身不遂,走路不便,经常在炕上躺着。那年我考上了二中念初三。记得有一天中午我去大舅家,撩起门帘进去时,全家人正在午休。姥娘看我来了,起身下地取上碗,挖了半碗豆角夹上剩下的一小块莜面递到我手里。绿绿的豆角、葱花胡油、土豆丝拌上莜面,再倒上醋就上蒜,好香啊!那是我最爱吃的饭。</p><p class="ql-block"> 大舅、大妗妗起来说:“俊青来了。”</p><p class="ql-block"> 大表哥、二表哥、表妹都起来下地穿上鞋去院里阴凉地。没等我吃完,大表哥说:“俊清一进门,娘娘蹭一下到起来了。”姥娘坐在炕沿边,看了大表哥一眼笑了。</p><p class="ql-block"> “人亲人真厉害了。”大表哥边说边下地穿上鞋,下午要去山上割草。</p><p class="ql-block"> 大表哥比我大八岁,那年他还没有成家,性格直爽,说话敞亮。我在姥娘家住时,他早上拿一根鸡毛在我和表妹的脖子上串,我们以为是毛虫,吓得蹭一下爬起跑到院里。大表哥“呵呵呵呵呵呵呵”笑着说:“看你们还敢睡懒觉,太阳嗮的屁股‘虎皮虎皮’了。”</p><p class="ql-block"> 我十五岁那年夏天,姥娘六十九岁病故了。我嚎啕大哭,姥娘——姥娘——我再也没有姥娘了——</p><p class="ql-block"> 姥娘走得无影无踪,只有一个圆圆的土丘留在小南沟的“当中梁”上。有时在梦里能见到她住的窑洞都掉了泥皮,露出石头,地下的瓮摆的乱七八糟。我说交流会买了好几双鞋放在老娘的柜子里,咋也找不见……</p><p class="ql-block"> 现在回想起那两块银元,我和母亲说:“妈,我十二岁生日,老娘给我那两块银元,你卖了十二元钱,现在两块银元能卖两千元,我那件的卡褂褂真是一件奢侈品啊!”</p><p class="ql-block"> 母亲说:“那时不时兴银子首饰,人们都把手镯卖了。只有那些老财人家才能存下银元。”</p><p class="ql-block"> 俊清结婚后,正赶上改革开放,她和丈夫嚷着要进城生活,在她的苦苦相逼下,一家三口人终于来到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的自治区首府,实现了老娘的愿望,自己也奋斗下一席之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