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鹤亭:苏轼和张山人的交谊见证

徐州心晴

<p class="ql-block">彭城的山岚总带着几分道骨仙风,冈岭像个大环围在四周,只有西面缺了一块,常年聚散着云气,成了秘境。熙宁年间大水退去后,张山人把草堂搬到东山脚下,就在那缺口正对的高地上盖了座亭。谁也没想到,这处能看草木接天、风雪一色的亭台,成了苏轼和张天骥这对知己的精神驿站,一段超越世俗的友谊,随着《放鹤亭记》的墨香流传了千年。</p> <p class="ql-block">张山人原本是云龙山深处的隐者,戴黄帽穿草鞋,穿粗布衣裳吃素食,和两只驯熟的鹤作伴。他迁址盖亭的时候,苏轼正在彭城做官,治理黄河的空闲里,总爱带着幕僚往东山跑。那时亭子刚建好,春夏之交看草木连着天际,秋冬雪夜赏千里一片洁白,风雨阴晴之间,抬头低头都是变化的景致。山人每天清晨对着西山缺口放鹤,任它们飞到云里或是站在田间,傍晚又引着双鹤回巢,“放鹤亭”的名字,就是这么随性来的。</p> <p class="ql-block">苏轼第一次见到张山人,就觉得这人像亭外的鹤,带着不染尘埃的清逸。他常和山人在亭中对坐,看鹤群振翅掠过城郭,听山风穿过松涛的声响。有次酒喝到兴头上,苏轼举杯笑着问:“你知道隐居的快乐吗?就算是面南而坐的君王,也不能换这种快乐。”这话不是客套——当张山人说鹤儿“早上放出去,傍晚就回来,从没错过时间”时,苏轼眼里的光,是对这种“任它们去往想去的地方”的向往。他见过朝堂的复杂多变,此刻在亭中看鹤在天地间飞翔,倒觉得山间的风雨比金銮殿的烛火更合自己的本心。</p> <p class="ql-block">《放鹤亭记》里藏着两人最坦诚的对话。苏轼从鹤说起,引《周易》“鸣鹤在阴,其子和之”,又提《诗经》“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说这禽鸟清远自在,本就是君子隐居美德的象征。可他话锋一转,讲卫懿公因为喜欢鹤亡国,又说刘伶、阮籍借着喝酒保全本真,最后叹道:“面南而坐的君王就算爱鹤也会招来祸患,而山林里的隐士就算爱喝酒,又能造成什么危害呢?”</p> <p class="ql-block">张山人听了开心大笑,接着唱起《放鹤招鹤之歌》:“鹤飞去兮,西山之缺……归来归来兮,西山不可以久留。”歌里没有朝廷的牵挂,只有人与鹤、山与云的契合。苏轼提笔写下这一幕时,一定明白,他们的交往不是平常的喝酒唱和——张山人养鹤是真的隐居,苏轼欣赏鹤是借着隐居抒发情怀,两人虽有做官和隐居的不同身份,却在“超然物外”的追求里找到了共鸣。</p> <p class="ql-block">有幕僚曾经不解,问太守为什么总往东山跑。苏轼指着亭外盘旋的鹤回答:“那些鹤能在天地间遨游,我却被公文困住,看它们飞出去,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心。”他给张山人的赠诗里写“我生天地间,一蚁寄大磨”,那种对自由的渴望,只有在和山人聊天时,才能毫无遮掩地流露。</p> <p class="ql-block">放鹤亭的石柱上,至今好像还留着苏轼手写的痕迹。他在文中说“风雨晦明之间,俯仰百变”,何尝不是在说人生的境遇?后来他被贬黄州,夜里梦见云龙山的鹤,还写下“鹤归辽海逾千岁,松老苍崖阅几人”的句子,那份牵挂,早就超过了平常的朋友情谊。</p> <p class="ql-block">张山人一辈子没做官,两只鹤死后,他在亭边种了片梅林。而苏轼在官场上起起落落,总带着从云龙山学到的通透——他在杭州修苏堤,在惠州种荔枝,不管在哪里,都像放鹤亭的鹤,既能“飞到云里”,也能“站在田间”。有人说,苏轼的豁达里藏着张山人的影子,那是一种“任它们去往想去的地方”的智慧,是从看鹤飞翔时领悟的生存哲学。</p> <p class="ql-block">如今云龙山的风还在亭间吹过,张山人的故居也依然保存着往昔的韵味。要是静下心仔细听,仿佛能听到千年以前的对话——苏轼说“子知隐居之乐乎?虽南面之君未可与易也。”张山人用歌声应和,鹤的叫声掠过彭城的城郭。这段因鹤结缘的友谊,没有结拜的文书,没有宴饮的应酬,却在一篇《放鹤亭记》里,把两个灵魂的相遇写得像山水长卷,清淡,却余味无穷。</p> <p class="ql-block">或许真正的知己,就是这样。不用天天在一起,只需在某个风雨阴晴的时刻,在亭中看鹤飞翔、听风吟唱,就知道彼此心中那片“超然于尘埃之外”的天地,原来是同一个模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