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铁崖公园和鲁迅公园

半亩方塘铁崖山

铁崖公园与杨维桢：跨越六百年的文化回响

引子：双城记里的文脉传承

上海的地图上，南北两座公园遥相呼应。城北的鲁迅公园，藏着近代文坛巨匠的沉郁；城南的铁崖公园，立着元代文化大家的风骨。2020年深秋，这座占地近五千平方米的园林在金山区亭林镇落成，三千万元的投入，不为喧嚣的商业，只为纪念一个名字——杨维桢。

巧合的是，杨维桢与鲁迅同为绍兴府山阴县人，相隔六个世纪，却同样被时代铭记。只是鲁迅公园内的墓茔总带着几分凝重，而铁崖公园那株杨维桢亲手栽种的罗汉松，六百年后依旧枝繁叶茂。每到秋日，金黄的果实缀满枝头，像极了这位"铁崖先生"留给世间的馈赠——饱满而鲜活的文化遗产。

2024年中元节前夕，我踏访铁崖公园时，恰逢一场露天音乐会在古松旁奏响。弦乐悠扬里，仿佛看见那个戴华阳巾、披羽衣的文人，正倚着凤琶与宾客共舞。六百年的时光，竟在这一刻温柔相拥。

一、《明史》中的杨维桢：青史留名的笔墨

《明史·列传第一百七十三·文苑一》载：

楊維楨，字廉夫，山陰人。母李，夢月中金錢墜懷，而生維楨。少時，日記書數千言。父宏，築樓鐵崖山中，繞樓植梅百株，聚書數萬卷，去其梯，俾誦讀樓上者五年，因自號鐵崖。元泰定四年成進士，署天臺尹，改錢清場鹽司令。狷直忤物，十年不調。會修遼、金、宋三史成，維楨著《正統辯》千余言，總裁官歐陽元功讀且歎曰：「百年後，公論定於此矣。」將薦之而不果，轉建德路總管府推官。擢江西儒學提舉，未上，會兵亂，避地富春山，徙錢塘。張士誠累招之，不赴，遣其弟士信諮訪之，因撰五論，具書複士誠，反覆告以順逆成敗之說，士誠不能用也。又忤達識丞相，徙居松江之上，海內薦紳大夫與東南才俊之士，造門納履無虛日。酒酣以往，筆墨橫飛。或戴華陽巾，披羽衣坐船屋上，吹鐵笛，作《梅花弄》。或呼侍兒歌《白雪》之辭，自倚鳳琶和之。賓客皆蹁躚起舞，以為神僊中人。

洪武二年，太祖召諸儒纂禮樂書，以維楨前朝老文學，遣翰林詹同奉幣詣門，維楨謝曰：「豈有老婦將就木，而再理嫁者邪？」明年，複遣有司敦促，賦《老客婦謠》一章進禦，曰：「皇帝竭吾之能，不強吾所不能則可，否則有蹈海死耳。」帝許之，賜安車詣闕廷，留百有一十日，所纂敘便例定，即乞骸骨。帝成其志，仍給安車還山。史館胄監之士祖帳西門外，宋濂贈之詩曰：「不受君王五色詔，白衣宣至白衣還」，蓋高之也。抵家卒，年七十五。

維楨詩名擅一時，號鐵崖體，與永嘉李孝光、茅山張羽、錫山倪瓚、昆山顧瑛為詩文友，碧桃叟釋臻、知歸叟釋現、清容叟釋信為方外友。張雨稱其古樂府出入少陵、二李間，有曠世金石聲。宋濂稱其論撰，如睹商敦、周彝，雲雷成文，而寒芒橫免。詩震盪陵厲，鬼設神施，尤號名家雲。維楨徙松江時，與華亭陸居仁及僑居錢惟善相倡和。惟善，字思複，錢塘人。至正元年，省試《羅刹江賦》，時鎖院三千人，獨惟善據枚乘《七發》辨錢塘江為曲江，由是得名，號曲江居士。官副提舉。張士誠據吳，遂不仕。居仁，字宅之，中泰定三年鄉試，隱居教授，自號雲松野衲。兩人既歿，與維楨同葬幹山，人目為三高士墓。

二、铁骨文心：杨维桢的生平剪影

杨维桢的一生，像极了他名号中的"铁"字。母亲梦中的月中金钱，仿佛注定了他与文字的不解之缘。父亲在铁崖山中筑楼，植百株梅花，藏万卷典籍，撤去楼梯让他苦读五年——这份严苛的磨砺，淬炼出他"狷直忤物"的性格。

中进士后，他任天台县尹时严惩奸吏，任钱清盐司令时为盐民叩阙请愿，哪怕十年不被升迁也初心不改。修三史时，一篇《正统辩》让总裁官叹服"百年后公论定于此"；张士诚割据江南时，他以五论痛陈顺逆，宁折不弯；朱元璋登基后征召，这位七十老翁写下《老客妇谣》明志："岂有老妇将就木，而再理嫁者邪？"

文人的风骨之外，是他狂放的才情。在松江居住时，四方才俊踏破门槛。酒酣处，他或吹铁笛作《梅花弄》，或弹凤琶和《白雪》辞，宾客们视他如神仙中人。这种豪放，并非恃才傲物，而是对生命本真的热爱。

他的诗，被称为"铁崖体"，张雨赞其"出入少陵、二李间，有旷世金石声"；宋濂比之为"商敦周彝，云雷成文"。这种震古烁今的笔力，让他在文学史册上永远占据一席之地。

晚年，他与陆居仁、钱惟善相唱和，三人死后同葬干山，世称"三高士墓"。这份知己情谊，为他的人生添了一抹温润的底色。

后记：文化的生命力

张廷玉主编《明史》时，向来惜墨如金，却为杨维桢写下近八百字的传记——这份厚重，足以证明他在中国文化史上的分量。而亭林镇在房地产热潮中坚守四十年，建成古松园与铁崖公园，更是对文化力量的深刻洞察。

站在那株饱经沧桑的罗汉松下，忽然懂得：真正的不朽，从不是碑石上的文字，而是像这棵树一样，把根扎进大地，把枝叶伸向天空。或许正如宋濂所言，杨维桢"不受君王五色诏，白衣宣至白衣还"的气节，早已化作文化血脉中的基因，在时光里永远流淌。

愿铁崖公园的琴声，能一直这样奏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