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冠冕”

二月河

<p class="ql-block"> 戎金霞</p><p class="ql-block"> 冠者,礼之始也。在中华文明的长河里,冠冕不仅是一种服饰,更是一种文化的象征,它承载着礼制的传承,见证着文化的演进,是中华文化具象化的表达。</p><p class="ql-block"> 春秋时期,子路“结缨而死”的故事,是中国古代儒家精神最悲壮的诠释,公元前480年(鲁哀公十五年),卫国太子蒯馈发动政变,推翻其子卫出公,自立为君。子路时任卫国大夫孔悝的家臣,忠于旧主。闻讯政变,明知必死仍孤身入城,友人劝之,答曰:“受人之禄,忠人之事”。蒯馈命武士围攻子路。激战中子路冠缨被斩断,帽冠欲坠。他放下武器大喝“君子死,而冠不免”。可见君子可死,但仪容不可失。子路临危整冠,以“礼”维护人格尊严。子路的“结缨”展现了士人最后的尊严,是子路对“礼”的终极遵守,也是在生命完结之时的精神加冕。</p><p class="ql-block"> 楚庄王宴请群臣时,宠妃许姬为大臣斟酒。突然烛灭,有人趁机拉扯许姬衣袖,许姬摘下对方冠缨(系帽子的丝带)作为证据。楚庄王为保全臣子颜面,下令所有赴宴者自摘冠缨后方可重新点烛。后来晋楚交战,那位被宽恕的臣子(唐狡°)奋勇杀敌报恩。楚庄王摘缨的典故成为“宴宾”的代称,体现了君臣互信与宽容。</p><p class="ql-block"> 至于冠为何物,初看不过是几缕丝帛、几片竹木搭成的架子,随着文化的演变,当它渗满了千年的礼法重墨之后,早已重如铁铸,锈迹斑斑。</p><p class="ql-block"> 古人行冠礼,是一件极为郑重的事。二十岁少年郎跪于堂前,头上被层层叠加三冠:初为缁布冠,示其本于庶民为根;次覆皮弁,喻其将行田猎征伐之事;终戴爵弁,寄以宗庙社稷之望。每加一冠,司仪便朗诵一祝词,字字如锤,敲打在少年单薄的肩背上。礼经中记载“责成人礼焉”。“责”用的妙。仿佛少年天然欠着天地债,非要用一生偿还。加冠完毕,少年即便死了,立起的是合乎礼法的傀儡。</p><p class="ql-block"> 冠之形制,更是半分错乱不得。天子冠冕十二旒,每道旒串着十二颗玉珠,行走时珠玉轻碰,声如碎冰。这帘子妙得很,既挡住帝王视线,教他看不清民间疾苦;又挡住臣民目光,令其不敢直视真容。一顶冠冕,竟成了隔绝天地的屏障。太子和亲王九旒冕,郡王和世子七旒冕,公侯卿大夫,旒数层层削减,玉珠颗颗递减,森严等级便在珠玉碰撞声中落地生根。</p><p class="ql-block"> 最讽刺莫过于冠冕与德行的捆绑。儒家一句“君子正其衣冠”,竟让后世万千头颅再不敢自由转动。汉末管宁避居辽东,耕读之余不忘日日正冠。邻家牛踩了他的田,他牵牛送还,必先整冠束带,才肯与牛主人言语。这般做派,看似迂腐,实是礼法食人的铁证——冠冕长进皮肉,竟比自家脊梁还紧要。</p><p class="ql-block"> 摘冠时刻更见血腥。冠去则威仪扫地,尊严成尘。李陵兵败降胡,汉武帝震怒未消,满朝文武早已“免冠顿首”,叩地声如丧钟。满地滚动的冠冕,恰似砍落的头颅,沉默控诉着皇权的暴虐。此时方知,冠与首原是一体,摘冠无异断首。</p><p class="ql-block"> 古冠以玉藻压人,今日之冕用欲望锁魂。冠冕的戏法演变了三千年,从前冠冕是做事的标准,为人的准则,待人接物的尺度,慢慢演变成了人被欲望压折的脊梁。所谓的进化,不过是从竹木换成了数据,珠玉换成的权利的筹码,权威的冠冕不一定是对真理的奖励,也对许是对创新者的压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