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耕——记我们的“强哥”

蓝色大海

慢城的晨雾未散时，强哥已立在耕读园里了。番茄藤攀上他敦实的肩影，露水顺着精心打理的发梢滚落。那头发乌亮如新研的墨，鬓角裁得齐整似徽州石雕的棱线，在乡野的风里竟显出一种奇异的庄严——这便是我在新桥小学初晤姚校长时的印象。

那年暑气正浓，会议室风扇搅动着热浪。他推门而入的刹那，满室光影都晃了晃。“蓝色大海是哪位？”他目光扫过众人，声如沉钟。待我应声，他掌心已伸至面前，粗粝的纹路硌着我的手，与那头时髦乌发形成奇异的对照。

劳动教育的星火就在那间临窗的办公室点燃。无数个长夜，灯光舔舐着窗玻璃，将强哥伏案的影子拓在菜畦上。我每次执笔写稿件，他推敲字句时，总会产生新的角度，新的立意，和新的高度。这往往令我受益匪浅，感受至深。

周末的校园静如空谷，唯有我俩的交谈在窗棂间碰撞。强哥推开满桌图纸，发梢垂落洇开墨团：“你看，把耕读园和党史学习教育结合起来怎么样？”斜阳透过玻璃，将二十四节气的设计图染成金色。他忽然抓起红笔疾书："建一座农耕小舍，农具柄刻节气歌！"笔尖沙沙如春蚕食叶。待暮色漫过窗台，方案已如新栽的菜苗在纸页间亭亭玉立。

更深时分，手机屏光常刺破夜色——"睡否？"他的信息总伴着耕读园夜景照，"豆架区划重调了，你瞧月色里的影子多像长征路线！"我揉着惺忪睡眼拨去电话，听筒里传来他压低的笑声："刚想到把稻草人扮成..."窗外蛩鸣声声，两个声音在电波里耕耘着教育的星空。

质疑声如夏日急雨袭来时，强哥的发型却纹丝未乱。教师会上，他捏着粉笔在黑板上画劳动教育与学科融合的枝蔓，粉尘染白了他左鬓一绺卷发。“试试看嘛，”他笑出浅浅皱纹，“让孩子们在泥巴里摸到课本的温度。”那年秋收，当省教育厅的铜牌挂上校门时，他正蹲在田埂帮孩子挖红薯，发型被汗水冲散，乱发贴在晒成古铜色的额角。

最难忘壬寅年暴雨日。中央督导组将至，洪水却冲垮了展示园篱笆。他抄起铁锹冲进雨幕，西装裤管卷到膝上。雨水将他精心固定的发型冲垮，乌发如海藻般贴在脸颊。我们抬着沙袋在泥泞中跋涉时，他忽然大笑：“瞧！这才是真正的劳动教育现场！”水光里他的眼睛亮得灼人，发梢滴下的水珠在泥地上砸出小小的星芒。

他记得所有枝叶般的小事。我和家属闹矛盾那日，他和副校长冒雨赶到民政局，发间还沾着开会留下的粉笔灰。太极洞的暗河深处，他举着相机喊：“大海老师看镜头！”闪光灯亮起的刹那，洞顶水珠正落在他微卷的发旋上。及至我退休宴上，他捧着蛋糕穿越人群，烛光映出他新生的白发：“生日快乐啊，老搭档。”玫瑰与奶油芬芳里，我方知退休宴这日恰是我的生日。

今晨路过旌阳一小，见他正弯腰为一位学生系鞋带。银杏叶落满肩头，那抹精心打理的乌发终究掺了霜色。风过时，一缕不驯的银丝翘在晨光里，像极了当年插在耕读园地头的、那面被春雨洗褪色的小红旗。

强哥的发型终是没乱，正如他不变的教育初心。慢城人都瞧得真切——他捧出的那些金灿灿的奖牌，原是岁月从他发根偷走的墨色淬炼而成。那青丝落处，一地瓜果与孩童的笑声，正在阳光下哗哗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