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书下酒

生命的石头

　　“汉书下酒”！看到四字，总有一种酣畅淋漓之感---这就是汉语神奇的魅力。我们熟悉“花生米下酒”，“猪耳朵下酒”，从未听说过书可以下酒。尽管如此，我们绝不会对这四字的逻辑语义产生任何怀疑，我们不会联想到一个人撕书就酒喝；我们脑海里出现的画面自然是这样：一个人一边津津有味地读着《汉书》，一边津津有味地喝酒。《汉书》中与读者内心相契的内容成了这个人最好的“下酒菜”。这是何等的风雅，又是何等的豪迈！“汉书下酒”之动人，或许是运用了汉语中仿拟的修辞格，词汇组合独出机杼。但真正打动我们的，是四字背后那个精彩典故。

　　宋人龚明之《中吴纪闻》卷二记载：“子美豪放，饮酒无算，在妇翁杜正献家，每夕读书以一斗为率。正献深以为疑，使子弟密察之。闻读《汉书·张子房传》，至‘良与客狙击秦皇帝，误中副车’，遽抚案曰：‘惜乎！击之不中。’遂满饮一大白。又读至‘良曰：始臣起下邳，与上会于留 ，此天以臣授陛下’，又抚案曰：‘君臣相遇，其难如此！’复举一大白。正献公闻之大笑，曰：‘有如此下物，一斗诚不为多也。’”

　　可见，“汉书下酒”，诚非妄言：涉险诛暴、仗义行道之壮举可以助酒，君臣相遇、建功立业之鸿猷可以助酒，跌宕起伏、惊心动魄之描写可以助酒。“汉书下酒”既符合语义逻辑，又是一个新颖、形象、生动的文学意向。故事主人公苏舜钦是北宋诗文革新运动最重要的作家之一，更是庆历新政主要的参与者。“返思向之汩汩荣辱之场，日与锱铢利害相磨戛，隔此真趣，不亦鄙哉！”（苏舜钦《沧浪亭记》）鄙视荣辱厉害之争的苏舜钦，我想不少读书人并不陌生。苏舜钦也应该算咱们四川人（其曾祖父梓州铜山人，今中江县），这使我们对“汉书下酒”四字又多了几分亲切感。张良有诛暴秦、行道义的国家责任，又有渴望“君臣相遇”的功业理想，子美之慕张良，其为人可知也。

　　读钱钟书先生《宋诗选注》，其中“春阴垂野草青青，时有幽花一树明。晚泊孤舟古祠下，满川风雨看潮生。”（苏舜钦《淮中晚泊犊头》） 的诗句较为知名。时诗人为政敌所构，削职为民，逐出京师，诗中难免流露出落寞和失意，但大体仍可看到他自我坚守、乐观超然的心态。

“汉书下酒”，短短四字，子美酷嗜书酒、儒雅豪放、潇洒旷达的形象跃然纸上。今习刻四字，以示崇敬。另习“沧浪之水”，重温苏舜钦《沧浪亭记》一文。初涉印刻，笔画粗野谫陋，见笑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