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普伦寺札记 (给Y的第 1封未寄信)

蒹葭浅唱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Y:</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坐在塔普伦寺的断阶上,这座为母亲而建的寺庙正在被丛林缓慢吞咽。周遭墙体倾颓,断壁残垣,荒烟蔓草,瓦砾遍地,凝视散落地上的石头,真的很难想象它曾经拥有的辉煌与繁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Y,八百年前,阇耶跋摩七世用石头垒筑孝心时,可曾想过有朝一日菩提树的根系会穿透浮雕菩萨的面容?废墟,凋落,破败,时间已经支撑不起历史的负重,整座寺庙被巨大的树木包围,树根向四面八方匍匐伸展,发达粗壮的树根盘根错节,巨蟒一般紧紧缠绕住佛塔和庙墙,又如龙爪般紧紧地攀附在各式寺塔和长廊上。树枝密密麻麻,使阳光难以穿透寺庙和门窗。站在树影斑驳中,看百年老树缠绕着千年奇石,如爱恨般纠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美,抑或是一种纠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柬埔寨人把这种树称作“蛇树”,它们的枝干泛着冷银色,像无数条巨蟒正在绞杀整座寺庙。最惊人的是西门廊柱处,一棵树将整面墙抱进体内,石块的棱角分明还凸出在树皮之外,仿佛时间突然凝固在吞噬的瞬间。我突然觉得,这或许就是美的真相——当毁灭与永恒以如此具象的方式相互嵌入,就像......就像你那年离开的那个夜晚,月光下的百合花正傲然绽放,却又诡异的在皎洁的月色里片片凋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美,抑或是一种灼伤。</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Y,周达观在《真腊风土记》里记载,吴哥的建造者故意让寺庙朝向西方。此刻落日正斜斜穿过中央塔殿,把斑驳的树影钉在《搅动乳海》的浮雕上,那些阿修罗与天神的面容忽然在光影中苏醒。是啊,美又和玄妙密不可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的这段异国旅程是为了美而来吗?好像是,又似乎不仅仅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Y,我多希望此刻你在这里,用你温软的话语告诉我——这样的美究竟该如何承受。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暮色渐浓时,一群蝙蝠从废墟中飞出。它们黑色的翅膀掠过浮雕,那些阿修罗和天神的面容在光影中明明灭灭。Y,柬埔寨人说,这些蝙蝠是亡魂的化身,每到黄昏就要巡视他们曾经的居所。我仰头望着在废墟上空盘旋的它们,令人颤栗,又有些荒凉。可不知为何,泪水早已盈满眼眶。Y,蒋勋曾说,这里每一块石头都在诉说,仿佛告诉人们,爱如何穿越时间,又如何被时间遗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Y,至今,我仍然相信,若你在此,定会轻抚这些伤痕累累的墙壁,你也一定懂得,为什么我在刻着残损碑文前驻足多时——有些名字,终究会湮灭在历史里;而有些思念,却永远铭刻在心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美,抑或是一种记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Y,天要黑了。塔普伦寺最后一缕阳光也慢慢从回廊上隐去,像极了一只渐渐松开的手。 可是我多希望,你是我可以永远不放手的那部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原来,美,也可以是不放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2025.7.13于暹粒客舍雨夜(第三稿)</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