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碎

疯四娘

他转身的那一刻，她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碎了。不是玻璃那样哐当一声的巨响，是像雪落在火炉上，无声无息地化掉，却在心里留下密密麻麻的窟窿。她站在地铁口的风里，看着他的背影被人流嚼碎，突然想起三年前他也是这样转身，手里提着给她买的草莓，说：“等我五分钟”。

那天她在便利店门口数草莓上的籽，数到第六颗时他跑回来，耳朵冻得通红，说老板多送了一盒蓝莓。而现在，此时此刻她口袋里还揣着他刚给的钥匙，金属边缘硌着掌心，像块冰。

回到空荡荡的出租屋时，夕阳正把窗户框成金色的画框。她走到厨房，看见水槽里还泡着他早上没洗的咖啡杯，杯沿有圈浅褐色的渍。上周他们还在这里吵架，他说她总把洗洁精直接挤在碗上，浪费。她当时气鼓鼓地把杯子摔在桌上，杯口磕出个小豁口，他后来默默用砂纸磨了很久，说：“这样就不划嘴了。”

她伸手去拿那个杯子，指尖刚碰到瓷面，突然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身体里的碎片好像在动，细小的棱角顺着血管游走，扎得人发疼。她蹲在地上，看见冰箱上还贴着他写的便签，“记得吃鸡蛋”，字迹龙飞凤舞，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夜里下起了雨，打在空调外机上噼啪响。她翻出床底的纸箱，里面全是他的东西：褪色的运动手环，断了一根弦的吉他拨片，还有去年生日她送他的袖扣，他总说太正式，一次也没戴过。她一样样拿出来，又一样样放回去，手指碰到最底下的相册时顿住了。

第一页是在海边拍的，他把她扛在肩上，她的凉鞋掉了一只，笑得露出牙龈。照片边缘已经卷了角，她用指甲把边角捋平，突然发现背面有行小字，是他的笔迹：“2022年8月15日，她怕海浪，却敢往我怀里钻。”

眼泪砸在照片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她想起他转身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我妈说，我们不合适。” 原来那些深夜里他对着手机叹气的时刻，那些他突然沉默的瞬间，都是有答案的。就像她一直没说，那次吵架摔杯子时，她其实是想说：“我好像怀孕了。”

雨停的时候，天快亮了。她把钥匙放在玄关的鞋柜上，旁边是他常穿的灰色拖鞋。走到楼下，卖早餐的阿姨已经支起摊子，问她：“今天怎么没和小伙子一起来？” 她笑了笑，说：“他先走了。”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过脚边。她摸了摸小腹，那里曾经有个小生命，像颗饱满的种子。现在什么都没了，只剩下身体里那些星星点点的碎片，在晨光里闪着微光，再也拼不回去了。

她走到公交站台，看见第一班公交车远远驶来，车身上的广告是新上映的电影，男主角笑起来像极了他。她抬脚上车，投币时硬币碰到铁盒，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什么东西，又碎了一小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