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篇号 48314570 <p class="ql-block"> 灶间的铁锅响起来时,我总想起外婆的围裙。藏青色的粗布上沾着经年累月的油渍,像幅抽象的地图,圈着酱油渍的江南,裹着糖霜的北方。她颠勺的动作带着韵律,葱花下锅的瞬间,白汽裹着香气漫出来,在窗玻璃上结一层雾,把窗外的雨丝都晕成了暖黄色。</p><p class="ql-block"> 那时我总蹲在灶台边看火,柴薪在灶膛里噼啪作响,火星子偶尔溅出来,落在青砖地上转瞬即逝。外婆说火要空心,人要实心,说着就往灶膛里添一把松针,青绿色的烟卷着草木气飘出来,呛得我直咳嗽。她便笑着用围裙擦我的脸,掌心带着锅底灰的温度,混着刚揉过面团的麦香。</p> <p class="ql-block"> 十五岁那年冬天,我在县城读高中,第一次尝到速冻饺子的滋味。沸水滚过包装袋上的冰碴,饺子浮起来时白胖得像元宝,可咬开的瞬间就泄了气——馅料里的葱是脱水的,姜是粉末状的,连猪肉的腥气都带着股塑料味。同宿舍的姑娘吃得香甜,我却盯着碗里的油花发呆,忽然想起外婆调馅时总要加一勺自己腌的虾酱,咸鲜里裹着阳光晒过的海风味。</p><p class="ql-block"> 后来去了更远的城市,写字楼楼下的便利店成了常去的地方。微波饭盒里的宫保鸡丁永远是凉的,花生嚼起来像受潮的石子,鸡肉的纤维里渗着酱油的涩。加班到深夜,坐在空荡的地铁里,胃里的空虚像块海绵,吸走了所有力气。有次在站台看见卖烤红薯的推车,铁皮桶里的炭火明明灭灭,红薯皮烤得焦黑,剥开时却涌出蜜色的糖汁。捧着烫手的红薯站在风里,忽然懂得外婆说的“热乎气”——不是温度,是烟火气里藏着的实在。</p> <p class="ql-block"> 去年冬天回老屋,灶台上的铁锅还在,只是锅底结着层厚厚的垢。表姐说外婆病了,记性时好时坏,却总在傍晚时往灶间跑,说要给我煮糖芋苗。我掀开锅盖,里面果然卧着几个芋头,表皮皱巴巴的,像老人手上的斑。她颤巍巍地往锅里撒红糖,手抖得厉害,糖粒落在灶台上,滚到我的脚边。</p><p class="ql-block"> “要加桂花。”她忽然说,眼睛亮起来,“你小时候总抢着撒桂花。”我从柜里翻出玻璃罐,里面的干桂花还带着去年的金黄,撒进锅里时,香气像只手,轻轻拽了拽我的心。芋苗煮得糯了,红糖融在汤里,甜得绵密,混着桂花的清苦,像极了外婆的人生——年轻时守着寡拉扯大三个孩子,日子苦得像没熬透的药,却总在灶台上给我们变出甜来。</p> <p class="ql-block"> 离开那天,外婆站在廊下看我走,蓝布棉袄的领口磨出了毛边。我回头时,正看见她用袖口擦眼睛,阳光落在她的白发上,像撒了把碎盐。汽车开出村口,后视镜里的老屋越来越小,最后缩成个黑点,可灶间的烟火气却像条线,一头拴着我的胃,一头拴着那扇永远为我留缝的木门。</p><p class="ql-block"> 前几日在菜市场看见卖芋苗的摊子,灰扑扑的芋头堆在竹筐里,像群缩着脖子的老人。买了几斤回家,依着外婆的法子煮了,红糖下锅时起了细密的泡,撒上桂花的瞬间,香气漫出来,竟和记忆里的分毫不差。盛在白瓷碗里,勺子碰着碗沿的脆响,像极了小时候外婆唤我吃饭的声音。</p><p class="ql-block"> 原来人生的滋味,从来都藏在最寻常的烟火里。是灶膛里跃动的火苗,是粗布围裙上的油渍,是老人颤巍巍撒下的那勺糖。它们不像宴席上的大菜,浓油赤酱地喊着存在感,只像檐下的雨,一滴一滴落在心上,慢慢洇出片温润的痕,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时时泛起暖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