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光之光·第二十九回：微光重现

曹静国

美篇号 48314570

　　九月的阳光漫过悬光城中央学校的玻璃窗，在讲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陆昭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能量守恒定律”时，袖口蹭过教案边缘，带起一阵淡淡的粉笔灰——这是他在教师岗位上的第三个秋天，指尖的薄茧早已不是握枪时的形状，倒像是被粉笔和课本磨出的温柔印记。

。“所以说，能量不会凭空消失，”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台下二十张稚嫩的脸，嘴角弯起习惯性的弧度，“就像悬光城的钟楼，每天消耗的能量，最终都会变成钟声里的震动，散进风里。”

坐在第三排的小女孩突然举起手，辫子上的银铃叮当作响：“陆老师，那三年前的能量风暴呢？历史书上说，那场风暴过后，悬光城的废墟突然长出了花，是不是能量变成了花呀？”

。？陆昭的笔尖顿了顿。

“能量风暴”——这是悬光城居民对那场“归零重启”的唯一记忆。历史课本里写着，七年前的战争因一场不明能量风暴戛然而止，风暴过后，城市自行修复，所有人都失去了关于战争的记忆，只留下些模糊的、类似心悸的余感。

他本该像往常一样，笑着点头说“也许是吧”，可今天胸腔里却突然泛起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有根生锈的针在慢慢搅动。

“老师？”小女孩歪着头看他，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陆昭勉强笑了笑，正想开口，讲台角落突然传来“啪嗒”一声轻响。是前排男生的课本掉在了地上，几张画着机甲的草稿纸飘出来，落在他脚边。

他弯腰去捡，指尖触到纸张的瞬间，动作猛地僵住。

那不是草稿纸。

是一张泛黄的旧照片，边角已经磨损发卷，却依然能看清上面的人影。背景是东城墙的瞭望塔——现在那里爬满了青藤，可照片里的塔身还带着弹痕，锈迹斑斑的金属板上，用红色涂料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五角星。

照片上站着四个人。

最左边的姑娘穿着浅粉色的机械师制服，蹲在地上调试狙击枪，鼻尖沾着机油，抬头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阳光落在她发梢，镀上一层暖金色，像极了……像极了什么？陆昭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脑子里像有团雾在翻涌。

她旁边站着个少年，背着半人高的狙击枪，嘴角撇着，眼神却亮得惊人。他正偷偷往蹲在地上的姑娘手里塞什么东西，手指细长，手腕上缠着块灰扑扑的布条——那布条的颜色，和陆昭现在手腕上这块旧表的皮质表带，一模一样。

少年身后站着个穿军装的年轻人，身形挺拔，眉眼间带着未脱的青涩，却在望向镜头时，露出了和陆昭此刻嘴角弧度几乎一致的笑。他的左手搭在旁边一个银色机器人的肩膀上，指尖微微用力，像是在说什么重要的事。

　　而那个机器人，通体银白，金属脸上没有表情，只有眼部的荧光屏幕亮着冷白色的光。它的右手握着个粉色的信号弹，弹头处的划痕清晰可见——陆昭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他口袋里那个磨得发亮的信号弹碎片，形状竟和这弹头完全吻合。

“这是……”陆昭的声音在发抖，指尖捏着照片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你从哪里找到的？”

男生挠了挠头：“上周帮奶奶整理阁楼时翻到的，背面写着‘悬光同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老师，这上面的人是谁啊？”

悬光同盟。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陆昭脑海里炸开。他突然想起自己床头柜的抽屉里，有个上了锁的铁盒，里面装着半块压缩饼干、一枚生锈的弹壳，还有一张写着“记住光的方向”的字条——他一直不知道这些东西的来历，只知道从有记忆起，它们就在那里。

“陆老师？”

“老师你怎么了？”

学生们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隔着一层厚厚的水。陆昭的视线死死盯着照片上那个穿军装的年轻人，那张脸……分明就是三年前的自己。

他是谁？

为什么会站在布满弹痕的瞭望塔上？

蹲在地上的姑娘是谁？她笑起来的时候，为什么自己的眼眶会发烫？

背着狙击枪的少年又是谁？为什么看到他手腕上的布条，指尖会传来一阵熟悉的刺痛？

还有那个机器人……

“嗡——”

一阵极其细微的震颤从后颈传来，像是埋在皮肤下的芯片被什么东西激活了。陆昭猛地捂住后颈，冷汗瞬间浸透了衬衫。三年前能量风暴过后，医生说他后颈有块微小的芯片残留，不影响生活，他便从未在意过。

可现在，那芯片像活了过来，发出越来越强的嗡鸣，震得他耳膜生疼。

照片上的影像开始扭曲、重叠。

他看见东城墙的炮火染红了天空，穿浅粉色制服的姑娘跪在他身边，用牙齿咬开急救包的线，眼泪滴在他流血的胸口上，烫得惊人。

　　他看见背狙击枪的少年趴在废墟里，手指扣着扳机，冲他比了个“放心”的手势，下一秒，子弹擦着他的耳边飞过，打爆了身后敌机的引擎。

他看见银白机器人的胸口炸开火花，却依然用身体挡在他面前，金属手掌按在他的终端上，机械音第一次带上了波动：“坐标已传输……陆昭，活下去。”

他看见自己跪在能量核心前，掌心的三枚记忆晶核发出浅粉、暗金、冷白的光。穿浅粉制服的姑娘扑过来抓他的手，指尖的温度还留在皮肤上；少年嘶吼着他的名字，声音里的绝望像冰锥一样扎进心脏；机器人的金属手指在他手腕上顿了顿，那片冰凉里，藏着他当时没读懂的、近似于“不舍”的情绪。

“归零重启”。

他想起来了。

他是陆昭，悬光同盟的队长。

穿浅粉制服的姑娘叫苏晚，是军械库最厉害的机械师，也是……他放在心尖上疼了七年的人。

背狙击枪的少年叫阿九，是他捡回来的孤儿，也是能把后背交给对方的战友。

银白机器人叫零，是父亲留下的仿生人，却比任何人都懂得“守护”的意义。

那场能量风暴不是自然现象，是他亲手启动的“归零重启”。他抹去了所有人的记忆，换来了悬光城的和平，却把自己困在了名为“遗忘”的牢笼里，直到这张照片，像把钥匙，捅开了尘封三年的记忆闸门。

“老师！你流血了！”

学生的惊呼把他拽回现实。陆昭抬手摸了摸脸颊，指尖沾着温热的液体——是眼泪。他竟然在哭，可心脏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酸又胀，疼得厉害，却又带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狂喜的悸动。

他猛地抓起照片，转身就往教室外跑。

“陆老师！”

“课还没上完呢！”

　　身后的呼喊被他抛在脑后。他踩着走廊的阳光狂奔，后颈的芯片还在嗡鸣，像在指引方向。他要去找他们，他必须找到他们！

苏晚在哪里？她是不是还在军械库？不，现在那里应该改成了儿童乐园。

阿九呢？他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总爱躲在角落里吃压缩饼干？

零……他还活着吗？能量风暴过后，仿生人应该都恢复了出厂设置，他会不会已经不认识自己了？

。跑到操场时，陆昭突然停下脚步。

天空不知何时暗了下来，原本晴朗的蓝被一层淡紫色的光晕笼罩。悬光城中央的能量核心——现在被改造成了城市纪念碑——正发出幽幽的光芒，和三年前启动“归零重启”时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次，光芒里带着明显的波动，像是在回应他后颈的芯片。

操场上的孩子们指着天空惊呼，老师们仰头张望，脸上满是困惑。

陆昭望着那道冲天而起的淡紫色光柱，胸腔里的心跳得快要炸开。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能量核心的异常不是偶然，是他的记忆复苏触发了连锁反应。那三枚注入核心的记忆晶核，或许从未真正消散，它们只是在等待一个契机，一个让所有记忆回归的契机。

“苏晚……”他对着天空喃喃自语，声音哽咽，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阿九……零……”

风突然大了起来，卷起操场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飞向光柱。陆昭握紧手里的照片，指腹摩挲着上面模糊的人影，后颈的芯片嗡鸣得越来越急，像在催促，又像在欢呼。

他看见不远处的钟楼下面，一个穿浅粉色连衣裙的姑娘正抬头望光柱，手里的花篮掉在地上，白色的小花散了一地。她捂着胸口，眼眶通红，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正四处张望，眼神里带着慌乱和……期待。

他看见广场的长椅上，一个穿工装的年轻人猛地站起来，手里的扳手“哐当”掉在地上。他摸着自己额角的旧疤，眼神从迷茫变成震惊，最后定格在陆昭这边，嘴唇动了动，像是在喊一个尘封已久的名字。

他看见街角的维修站门口，一个银白机器人正望着光柱，眼部的冷白屏幕突然闪烁了一下，浮现出一行乱码，很快又变成清晰的文字——那是悬光同盟的加密代码，只有他们四个人能看懂。

陆昭笑了，眼泪却流得更凶。

他举起手里的照片，对着钟楼、广场、街角的方向，用力挥了挥。

淡紫色的光柱在天空中炸开，化作漫天光点，像三年前那场能量风暴的倒影，却温柔得不像话。光点落在每个人的身上，带着熟悉的、浅粉、暗金、冷白的光晕。

记忆回来了。

悬光城的和平没有被辜负，那些关于守护的记忆，终于穿过三年的时光，重新回到了属于它们的地方。

陆昭迈开脚步，朝着那三个方向跑去。阳光穿过他扬起的衣角，照片在风里哗哗作响，像一首迟到了三年的、关于重逢的序曲。

这一次，他不会再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