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阳光（非虚构连载小说003）

羸言秦时月(伊西)

左手阳光（长篇小说连载 202503）

凌晨四点，君子起身小便时，忽然觉得腿没先前那么疼了。他用手托着右腿放到床沿，可松开手的瞬间，腿仍像灌了铅似的坠在地上，半点由不得自己。他坐在床边，把右脚架到左腿上慢慢穿好鞋，再弓着腰扶住床沿，一步一挪地蹭到了屋外。

此时的天空泛着淡蓝，几颗星星在云隙间眨着眼睛，最亮的那颗启明星悬在半空，像含着一汪清澈的光，静静落进君子眼底。

他望着地面积水——那是凌晨阵雨留下的痕迹，水面上星星的倒影正随波轻轻晃动。刚往前挪了两步，腿上的疼又翻涌上来，好在一阵凉风漫过来，额角的汗珠便悄悄淡了下去。

穿堂风追着他的脚步闯进屋里，带着屋外的清冽，和屋内的暖意撞了个满怀。君子关好门，坐到桌边拿起茶杯，又摸出阿莫西林肠溶片，剥出一粒放进嘴里，呷了口水仰头咽下，接着又续了几口，不一会儿一杯水便见了底。窗外鸟鸣声声入耳，像要把沉寂的晨光都叫醒。君子打开手机，屏幕上显示4点45分——正是往常晨练的时间。若是腿不疼，他此刻该已经在路边走了许久了。

他又剥开降压药吃下，再喝掉一杯水，才起身慢慢挪动。屋外已经亮透了，君子迈开步子往外走。尽管罗圈腿让他的步伐带着些摇摆，身体也不时晃悠，他却一直朝着远处，稳稳地向前挪去。

此刻天空已舒展了眉眼，阳光穿透云层洒向大地，一缕暖阳轻轻抚过君子的发丝。他握着拐杖稳住身形，迎面遇上上班的熟人，便笑着打了声招呼。目光扫过田野时，正望见承包大户家雇来的钟点工在薅草，身影在田垄间起伏。这场景忽然勾连起记忆——他十二三岁时跟着大人下地干活的样子，分明就在眼前。可如今自己成了残疾人，别说干农活，连路都走不稳妥。他望着远处的人影，心里又悄悄泛起一阵涩意。

因昨夜的积水还没退去，北边路口的水洼漫过了石板缝，君子没敢迈步，便顺着原路往回挪。这时天空忽然暗了下来，一大片黑云从远处压过来，眼看又要下一场急雨。他加快了挪动的速度往家赶，刚进门没多久，雨点便噼里啪啦砸了下来。君子站在屋檐下望着田野，那些来不及躲避的打工人，已经被淋得像落汤鸡似的，正慌慌忙忙往田边的窝棚跑。

君子正刷着抖音，想借此分散些腿疼的注意力。这时，微信突然弹出一条消息，是文友秀萍发来的——她投给《青墩文学》的稿件。君子点开一看，标题《不是我不善良》格外引人注意，文章写的是几位抗癌病友的故事。他逐字逐句读了一遍，顺手做了些修改，最终决定留用这篇稿子。

中午时分，妻子梅子进门就念叨：“社保工资是涨了，可涨幅还没去年多。再说你这社保缴费，去年就涨了九十块，我这点退休金，连给你缴社保都不够。今年还不知道要涨多少——我不出去打零工挣点钱，你这四级残疾干不了活，家里不就更紧巴了？”

大暑天像七月里的“变脸王”，一会儿落雨一会儿出太阳。这不，不光昨夜下过雨开了头，今天上午就已经折腾三回了——刚被阳光晒干的地面，转眼又被雨水打湿，没多久又被晒得冒起热气。

窗外的风声刚歇，蝉鸣便接了班，一阵高过一阵。君子的午休刚有了些睡意，就被一阵急雨敲在窗上的声响惊醒。恍惚间，他仿佛听见河面上“扑通”一声，一条大鱼腾空而起的画面突然撞进脑海，连带着想起河边摇曳的芦苇，还有芦苇丛边轻轻掠过的脚步声。

君子望着天空露出了灿烂的笑脸。蔚蓝色的天空中飘浮着白色云朵，东南方向刮着五级大风，吹得他脚步有些不稳，仿佛稍不留意就会被掀倒。他的脚尖像灌了铅似的沉重，只能在地上捺着向前挪动。因上午没去青叔那边，君子便先绕了过去，见之前的积水已经退了，便拖着有些发沉的躯体，和青叔一起开始下午的散步锻炼。两人沿着树荫向北走，五级大风像是故意和他们作对，一个劲儿地往身上扑，路边的狗尾巴草却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倒像是在为他们呐喊助威。

君子说：“青叔，昨天下午，你有没有跟全队走一圈？”

青叔接话说：“走了一圈。回来时遇上那阵急雨，来不及躲，浑身都湿透了，像只落汤鸡。”

君子说：“昨天的雨是来得快！”

青叔说：“今天你没带伞啊。”

君子接着说：“来的时候，我看了手机上的天气预报，说今天没雨。”

说完，君子抬头望了望天色，说：“看这云朵的样子，也不像要下雨的。”

青叔也望了望天色，说：“看这天色，下午肯定不会下雨。”

君子又问：“你往东边走的时候，王老师家的房子建得怎么样了？”

青叔说：“没见他家有人施工呢。”

君子说：“他家开工都有一百天了，怎么才砌了一点点？太慢了。”

君子往北走时，还是觉得脚步发沉，便和青叔一起往回走，正好能看看河里的水面。

过了一会儿，青叔说：“这条鱼怕有五六斤重呢！”

君子朝河里望了望，果然在河西边看到一条鲢鱼，肚子发胀，浮在水面上。

君子说：“确实有五六斤。肯定死了好几天了，不然不会浮上来。”他一边说，一边往前走。

君子回到家后很累，便坐在床上看微信打发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