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法印象之四:诺曼底象鼻山

浪得虚名

初知诺曼底象鼻山得益于旅法之人的口口相传，说其因处于英吉利海峡，大背景让它天生不凡；说其高近百米，比之桂林象鼻山的55米高，更显高大威猛；说其因处海滩侧，更有背负的绿树青草，加上无数游人衬托，更显贵气而卓尔不群；说其是莫奈等画家在此创作了大量以此为题材的作品……如此这般，到了诺曼底若不亲临，只怕天理不容。

七月的今天午后终于如愿。

阳光像融化的金子，泼洒在象鼻山赭红色的岩壁上。那些被海浪啃噬了千万年的石灰岩，此刻正以沉稳的姿态弓起脊背，宛如一群静卧的史前巨兽，鼻尖探入碧色的英吉利海峡，在波光里漾出晃动的剪影。海水是透明的，近岸处泛着薄荷般的浅绿，往深处渐变成矢车菊的蓝，阳光穿透水面时，碎成无数跳跃的银鳞，沿着岩壁的褶皱流淌。

海滩没有沙子，全是鹅卵石，难怪海水如此碧绿。鹅卵石圆润得像是被岁月反复摩挲过的玉石。赤足踩上去，能感受到石头底下暗藏的暖意，那是阳光晒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温度。有的石子白如象牙，有的带着铁锈般的红纹，还有的嵌着细小的贝壳碎屑，像是大海偷偷藏进去的秘密。海浪卷着白沫漫上来时，石子便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像无数枚小铃铛在轻轻摇晃。这些鹅卵石看上去十分可爱，难怪政府提醒，不得带走任何一个鹅卵石。也是，每天成千上万游客，每人带走一颗的话，久而久之，海滩就没有了鹅卵石的神韵。

潮水正慢慢涨起来，浪头一卷卷地往海滩上推，带着海水特有的咸腥味。先是一道薄薄的白边吻上卵石滩，转瞬又退下去，留下湿漉漉的水痕；紧接着，更大的浪涌过来，在石头间画出蜿蜒的银线。偶尔有浪头格外有力，能漫到岩壁脚下，撞在礁石上碎成一片雪白的水花，水珠飞溅起来，在阳光下折射出短暂的彩虹，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装着七色糖纸的匣子。

海面上热闹极了。穿橙色泳衣的姑娘正往深海游去，浪花在她身后拖出长长的水线；戴蓝条纹泳帽的老人仰躺在水面上，随波逐流，肚子上的皮肤被晒成了蜂蜜色；金发小孩和黑皮肤小孩，深水区是断然不敢去的，只有在浅水区追逐，每当浪头过来，就尖叫着跳起来，脚丫子拍得水面啪啪作响。还有穿花衬衫的黑人小伙，正举着冲浪板往浪头里冲，板尾划破水面，溅起的水珠落在他黝黑的臂膀上，亮得像缀了串碎钻。他们的笑声、喊声混着海浪声，在开阔的海滩上荡开，像一首没有谱子的歌。远处几叶帆船十分自信惬意地游戏碧波，让人心生几多钦羡！

这里的海鸥像是人类喂养大的，一点儿也不怕人。它们三三两两地停在礁石上，歪着脑袋打量水里的人影，洁白的翅膀被阳光晒得发亮。有胆大的直接落在离人群不远的卵石上，踱着方步啄食被浪冲上来的小鱼，有人举起手机对准它们，它们也只是懒洋洋地眨眨眼睛，仿佛早就习惯了做这片海的主角。偶尔有几只突然腾空而起，盘旋在人们头顶，有的翅膀一扇，掠过水面，尖细的叫声划破午后的宁静，然后斜斜地坠入远处的波光里，变成一个小小的白点。

象鼻山有三处象鼻 ，由三座白垩质悬崖组成，被法国人称为“象爸爸”“象妈妈”和“象孩子”。象鼻山是海与岩的千年私语。赭红色的岩壁被浪涛啃出温柔的弧度，一头头“巨象”垂首海岸，长鼻探入碧涛，脊背驮着苍劲的草色。千万年前，这里原是海底沉积的砂岩，冰川消融后，海水以岁月为凿，先蚀出幽深的海蚀洞，再将洞顶磨穿，余留的岩柱与崖体相连，便成了这鼻垂入海的奇姿。有的鼻端被浪击得浑圆，似在轻吻浪花；有的岩缝里嵌着贝壳，是大海馈赠的纽扣。潮起时，“象鼻”间涌着碎玉般的浪，潮落时，裸露出带水痕的赭石肌理，仿佛巨兽刚从深海抬头，鼻尖还挂着星点水光。

太阳渐渐往西斜了，把海水染成了暖融融的橘粉色。游人们开始往岸边走，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头上，皮肤都泛着健康的红晕。有人在卵石滩上铺开毯子，摆上三明治和冰镇汽水，海鸥趁机凑过来，在旁边探头探脑。海浪依旧不知疲倦地涌来又退去，像是在跟沙滩没完没了地说着悄悄话。而象鼻山始终沉默地矗立着，看了千百年的潮起潮落，看了一代又一代的人来此逐浪，它的鼻尖依旧浸在海水里，倒映出的影子随着波晃动，仿佛连时光都在这里放慢了脚步，变成了一汪能捧在手心的、温暖的蓝。

站在象鼻山前，看赭红岩壁如巨兽垂首，长鼻探海。浪涛千万年的雕琢，让坚硬岩石生出温柔弧度。潮起时，碎浪在“象鼻”间翻涌，似远古巨兽的呼吸；潮落处，“象鼻”慢慢里海水平面更高，水痕如岁月刻痕。自然以耐心为刀，将沧海桑田雕成奇观，让人在敬畏中读懂：伟大从不是一蹴而就，而是光阴与力量的静默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