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十年光阴,足够让许多事蒙上薄尘,却也足够让一些藏在心底的碎片,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突然清晰得像昨天——那间低矮的瓦房里,昏黄的灯光漫过灶台,外婆站在氤氲的水汽里,一边搅动着绿豆拌汤,一边教我唱《妈妈的吻》。</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外婆的一生,似乎总与病痛和忙碌纠缠。三十多岁便被风湿病缠上,手脚关节早早变了形,像老树枝般蜷曲,可她从没因此停下。开磨坊,石碾子转着一家人的生计;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卖柑橘、葡萄,挎篮的绳痕勒进变形的肩头;蒸面皮儿、腌咸菜,那双蜷曲的手,硬是把五个孩子拉扯成人。</p><p class="ql-block"> 初夏的桔子树最是热闹,青黄的果子藏在叶间,我和弟弟猴儿似的攀上去,刚够着一个就被她在后头吼:“嘿,瓜娃,还没熟!”声音里裹着笑,嗔怪里全是疼。那时只当厨房的绿豆香、她带点沙哑的歌声是寻常,就像习惯了她总在争吵的间隙,悄悄把最甜的橘子塞进我兜里。</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直到后来,指尖按在葫芦丝的音孔上,《妈妈的吻》的调子刚起,眼泪便毫无预兆地涌上来。才惊觉那旋律早不是简单的音符,它混着绿豆汤的暖、桔子叶的清香,甚至带着她关节隐痛的颤,顺着岁月钻进了骨缝里。一吹起,就像摸到了她掌心的温度,触到了那些被忽略的、沉甸甸的爱。</p><p class="ql-block"> 上安师的周末回到家,总能听见她在沟对面的老桔子树下喊我,声音被风送过来,却清亮得能穿透水声。跑过去才发现,她手里总藏着惊喜:几包方便面,或是刚炒好的板栗。“饿了垫垫”,她塞给我时,变形的指关节硌得我手心发疼,可那份暖,早顺着掌心淌进了心里,成了后来无数个夜晚的慰藉。</p><p class="ql-block"> 再后来,我毕业、工作、结婚、生女。女儿满月那天,她已不能独自行动,是亲人背着,一步一步挪上六层楼。她坐在我卧室的椅子上,眼睛笑成了月牙,枯瘦的手抚过女儿柔软的胎发,抖得厉害,却怎么也不肯松开。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走进我的家,像一片落叶轻轻落在湖面,漾开一圈涟漪,便沉进了岁月深处。</p><p class="ql-block"> 记忆里,她和外公的争吵是家常便饭,那时总替她委屈,觉得外公不懂,夫妻之间赢了理,往往就输了情。可如今想起,那些争吵声里,藏着她对日子的不肯将就,藏着她在苦里硬熬的倔强。</p><p class="ql-block"> 这些细碎的片段,曾被我当作寻常,如今却成了反复咀嚼的念想。或许是自己成了母亲,才忽然懂了她眼里的光——那是在病痛里对生活的热,是在琐碎里对家人的疼;或许是年纪渐长,才咂摸出那些苦日子里,她硬掰给我们的甜,原是用自己的痛换来的。</p><p class="ql-block"> 记着那个在病痛里倔强生活的老人,记着那些曾被忽略的暖,记着她留在时光里的、独一无二的印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