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图尔的行动者网络理论及“非还原”——我们从来没有现代过

布兰臣诗歌

<p class="ql-block">布鲁诺·拉图尔(Bruno Latour)的**行动者网络理论**(Actor-Network Theory,简称ANT)彻底颠覆了传统社会学和哲学中关于“行动者”的定义,对**非人行动者**(non-human actors)的地位进行了革命性的重构。这一理论对理解“物的主体性”在当代思想(包括诗歌写作)中的崛起具有奠基性意义。</p><p class="ql-block">### 核心突破:何为“行动者”?</p><p class="ql-block">拉图尔拒绝传统社会学将“行动”视为**人类专属能力**的观点。在ANT框架下:</p><p class="ql-block">1. **行动者(Actor/Actant)** 的定义是:**任何通过制造差异(making a difference)而改变事态进程的实体**。</p><p class="ql-block">2. **行动(agency)** 并非预设于个体内部(如人类意志、意图),而是**在关系网络中产生和流动的效果**。行动是**被网络赋予、分配和转译的结果**。</p><p class="ql-block">3. **非人行动者**与**人类行动者**在制造差异的能力上**完全平等**。一个细菌、一把钥匙、一台计算机、一项法律条文、一份档案、一种技术标准,只要它能在网络中发挥作用、改变连接状态或事件走向,就是一个**有效的行动者**。</p><p class="ql-block">### 对“非人行动者”的重新定义:从被动客体到能动节点</p><p class="ql-block">拉图尔的ANT理论对非人行动者的定义包含以下关键维度:</p><p class="ql-block">1. **祛魅的能动性 (Disenchanted Agency):**</p><p class="ql-block"> * 非人行动者的“能动性”**不需要拟人化或赋予其意识/意图**。一把门锁的“能动性”在于它能允许或拒绝进入,从而强制性地改变了人的行为轨迹(你必须找钥匙或破门)。它的力量源于其**物质属性(形状、硬度)**、**设计规范**以及它嵌入的**社会技术网络**(门、墙、产权制度)。</p><p class="ql-block"> * 这区别于万物有灵论或浪漫主义,是一种**基于效果和关系的、实证性的能动性定义**。</p><p class="ql-block">2. **网络中的“代言”与“转译” (Spokespersonship & Translation):**</p><p class="ql-block"> * 非人行动者本身不会“说话”,但人类(科学家、工程师、使用者、诗人等)可以成为它们的**“代言人”**,通过语言、符号、技术图纸等方式**转译**它们的“诉求”和“作用”。</p><p class="ql-block"> * 例如:一个科学家通过实验数据“转译”了某种新材料的物理特性(非人行动者),使其在工程网络中发挥作用;一个诗人通过语言“转译”了石头的沉默与重量(非人行动者),使其在诗的意义网络中成为关键节点。</p><p class="ql-block">3. **对称性原则 (Principle of Symmetry):**</p><p class="ql-block"> * ANT的核心方法论原则。要求在分析社会/自然现象时,**对人和非人因素给予完全对称的解释权重**。不能预先假定只有人类才有解释力。</p><p class="ql-block"> * 例如:分析一场车祸,不能只归因于司机(人)的失误,必须同等考察刹车系统(物)、道路设计(物/制度)、天气(自然力)等非人行动者如何共同作用导致了结果。在诗歌分析中,不能只关注诗人的情感(人),也要考察词语本身的物质性(物)、诗歌形式(制度化的物)、书写工具(物)等如何共同参与了诗的生成。</p><p class="ql-block">4. **“集体”的构成 (The Collective):**</p><p class="ql-block"> * 社会/现实并非由预先存在的“社会”或“自然”构成,而是由**人类与非人行动者通过不断联结形成的动态“集体”**。这个集体是异质的、不稳定的网络。</p><p class="ql-block"> * **“非人”是构成“我们”世界不可或缺的成员**。没有显微镜(物),细菌(物)无法被发现并成为医学网络中的关键行动者;没有法律文书(物),权利(概念)无法在法庭网络中生效。</p><p class="ql-block">### ANT对“物的主体性革命”(尤其在诗歌中)的深刻启示</p><p class="ql-block">1. **彻底瓦解“主-客”二分法:**</p><p class="ql-block"> * ANT从根本上否定了人类作为唯一主体、物作为纯粹客体的传统框架。**物是“行动者-网络”中平等的参与者**。这为诗歌中让物“发声”、展现其内在逻辑和力量提供了坚实的哲学社会学基础。诗歌中的“物”不再是背景或象征,而是**参与构建诗歌意义网络的积极行动者**。</p><p class="ql-block">2. **揭示物的“网络化力量”:**</p><p class="ql-block"> * 诗歌不再仅是诗人单方面赋予物以意义,而是诗人(人行动者)与词语(非人行动者)、意象(非人行动者)、形式规范(非人行动者)、甚至书写环境(非人行动者)等**共同作用、相互转译**的结果。</p><p class="ql-block"> * 例如:一个特定的词(如“石头”)在诗中的力量,不仅源于诗人的选择,也源于该词的**声音质感(物质性)**、**文化历史积淀(网络关联)**、**在句中的位置(关系)** 等非人因素共同作用。</p><p class="ql-block">3. **强调“关系”而非“本质”:**</p><p class="ql-block"> * 物的“主体性”或“能动性”**并非其固有的、孤立的属性**,而是在其与人类、其他物、制度、环境构成的**特定关系网络中涌现出来的效果**。</p><p class="ql-block"> * 诗歌写作因此可以聚焦于**描绘物如何在不同关系配置中展现出不同的“行动能力”**。同一把椅子,在空房间网络中体现“缺席的在场”,在家庭聚餐网络中则体现“聚集的枢纽”。</p><p class="ql-block">4. **为“聆听物语”提供方法论:**</p><p class="ql-block"> * ANT要求我们关注非人行动者“做了什么”(效果),而非“是什么”(本质)。诗人可以像ANT研究者一样,**追踪物在“诗的事件”中制造的差异**:一个意象如何扭转了诗的走向?一个特殊的断行如何改变了节奏和情感强度?一个具体物(如“锈”)如何携带了时间、衰败、工业等网络关联闯入诗中?</p><p class="ql-block"> * 这要求诗人从“命名者”转变为**网络的“描述者”和“转译者”**,细心观察和呈现物在网络中的联结与作用。</p><p class="ql-block">5. **拓展诗的伦理维度:**</p><p class="ql-block"> * 承认非人行动者的能动性,意味着承认**人类对世界的责任不仅是对人,也是对构成我们共同世界的无数非人行动者**。生态诗歌、物导向诗歌由此获得更深厚的伦理支撑:它们不仅是表达情感,更是**揭示非人行动者(河流、森林、气候、技术物)在人类世网络中的困境与力量**,吁求一种更对称的、更负责任的关系。</p><p class="ql-block">### 总结:从“网络”看“物”的革命</p><p class="ql-block">拉图尔的ANT理论通过将**非人实体提升为具有制造差异能力的“行动者”**,并强调**行动是网络关系中的效果**,彻底重构了我们对“物”的理解。它为“物的主体性革命”提供了关键的理论工具:</p><p class="ql-block">* **物不是沉默的客体,而是能动的网络节点。**</p><p class="ql-block">* **物的“力量”或“声音”在其与其他元素(人、物、概念、制度)的联结和互动中显现。**</p><p class="ql-block">* **理解物(包括诗歌中的物),就是追踪它在动态网络中扮演的角色、制造的差异、转译的过程。**</p><p class="ql-block">在诗歌写作中,ANT启示诗人:**放下独白,进入对话;放下控制,拥抱联结;放下象征,关注效果。** 让诗歌成为人类与非人行动者共同编织意义、展现能动性的异质性网络场域。这场“物的主体性革命”,在拉图尔的理论映照下,显得更加深刻且必要——它关乎我们如何重新认识自身在由无数行动者(人与非人)共同构成的“集体”中的位置与责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