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峡往事

虎啸龙吟

文/虎啸龙吟

(一)

黑石峡是一条10多公里长、200余米宽的深山沟，被东西两座大山紧夹，山势突兀，高低起伏，树木茂盛，灌藤丛生，多有野猪、猕猴出没，也有狼、豹踪迹。

顺黑石峡沟口的乱石河滩北上，大约3里地，有个古村落，曾居住有七户人家，不过现已是人去院空，杂草丛生、瓦落椽烂、荒凉破败。

早年，古村落的一户吴姓人家，主人叫刘黑蛋。黑蛋与其余六户人家不对眼儿，经常挑事闹事，不是和生产小队长为了承包地块争吵，就是和生产队记工员因为劳动工分多少吵闹，甚至还和王姓邻居因为院墙外的一块小菜地抡锄头打架打到了公社卫生院。

黑蛋和他媳妇丑赛养育了一儿两女，儿子叫刘二狗。说起二狗这个名字的由来，还是因为黑蛋媳妇的第一胎出生时不幸夭折了，两口子害怕第二胎再出现意外，于是就四处寻找算卦先生上门给算了一卦。算卦先生在黑蛋的房前屋后转了三圈，对黑蛋和丑赛说，“两山夹一沟，后辈必恓惶”，不过，还是有破法的，给娃起个带“狗”字的名字吧，“狗来福、狗来富”，可保全家平安好运，下代有钱又有势，还能走出这个山沟沟。黑蛋和丑赛听算卦先生这么一说，自然是满心欢喜，赶紧给算卦先生包了两块钱，另外还给算卦先生装了一“褡裢”地瓜。

转眼到了八十年代，刘二狗熬到了初中毕业，没有再入高中继续学习，卷着铺盖卷儿回到了黑石峡。二狗不争气，没有遂了黑蛋的心愿，于是，到处张罗着赶紧给二狗说媳妇，早些成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

两年后，通过媒婆的撮合，在距离黑石峡东南20公里的红沙岭村，为二狗找了个对象。对象名叫慧芳，年方十八，高中毕业，身材匀称、模样俊俏、个子高挑、性情温和、朴素善良，下得了田地，进得了厨房，周围十里八乡的众多年轻后生都试探着请媒人上门提亲，有村支书的儿子、有乡政府的林管员、有供销社的正式工……可命运就是这样，慧芳经不住媒婆的三番五次巧舌如簧、花言巧语，偏偏同意了和二狗的婚事。戊辰1988年，在阵阵喜庆的鞭炮声和锣鼓声中，二狗和慧芳走进了黑石峡的洞房。

一年后，二狗和慧芳的大女儿妞妞出生。妞妞5岁的时候，二狗和慧芳迁居到了距离县城10公里的梨树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过得倒也相安无事。

（二）

可能日子太平淡吧，熬过了七年之痒后，从小被黑蛋当作宝贝疙瘩的二狗，粗暴、蛮横、不讲理、唯我独尊、随心所欲的本性开始暴露，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肆无忌惮、变本加厉。不是经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对慧芳实施家暴，就是连续几个月家庭冷战，不给慧芳好脸色，不吃慧芳做的饭，不和慧芳一起睡，慧芳只能小心翼翼、忍气吞声。好几次，慧芳实在无法忍受二狗的暴行，提出要和二狗离婚，二狗都恐吓到：“敢离婚我打断你的腿、杀了你全家。”慧芳害怕，不敢再提离婚。

修建梨树庄的房子，二狗不听慧芳意见，大骂“烂女人懂什么，滚一边去”，不容慧芳争辩，当着工匠师傅的面，打得慧芳鼻青脸肿,胸部受伤。

一次，和二狗到集市上卖手擀面，二狗找茬三天暴打慧芳三次。

杨树庄房前屋后、田间地头的梨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慧芳院子里屋檐下的小燕子成双成对、呢呢喃喃，秋去春来，年复一年。

慧芳不经意的发现自己常常一身一身的冒冷汗，心慌心悸，情绪低落，注意力不集中。

2019年中秋，小女儿囡囡从南京医药大学打电话给二狗，说下学期的学费住宿费还没交。二狗一听要学费，顿时火冒三丈，“你妈B,上个烂大学，一天天不是学费，就是生活费，老子没有……”骂骂咧咧走出了院门。电话那头，囡囡听到了慧芳的哭泣，“妈妈，我再不和他要学费了……"

一直到很晚，二狗才回来。慧芳端出锅里的煮玉米煮毛豆，走到二狗跟前，叫二狗吃，二狗反手就是一个巴掌，打在了慧芳脸上，煮玉米煮毛豆撒了一地……

三天后，慧芳悄悄收拾了自己的生活用品，一个人离开了杨树庄……

甲辰2025年仲夏，慧芳和二狗坐到了法庭上。

（三）

黑石峡还是那个黑石峡，红沙岭还是那个红沙岭，当年穿着红色缎料棉袄和红色绣花鞋走进黑石峡洞房的慧芳，如今显得面容苍老，疲惫不堪。

坐在原告席上，看着庭审席上严肃的法官，和二狗生活的一幕幕在慧芳的脑海浮现。

大约2016年的秋天，慧芳和二狗在北城一圪洞口上卖手擀面。两个穿着时尚的女人走了过来。“老板，两碗手擀面！”“好嘞，马上，两位先坐下，稍等！” “老板，这手擀面一天能卖多少碗，能净落多少钱？”其中一个女的问道。“嘿，家常饭，小本买卖，不弄个啥，熬一个月，也就落个三千来块吧！”二狗一边给递上面汤、一边回答道。“一个月才挣三千块，还两个人，这么辛苦，有点少呀！”女的说到。“凑合着够养家糊口吧，咱也没其他本事。”慧芳一边低头擀面、一边回应道。这时，另一个女的接起了电话，“喂，铁柱大哥，这几天你那边的外汇收益怎么样呀！”“挺好的，一直跟着你们的平台操作，一个月妥妥的20%收益！听你的话是听对了！要是听上我老婆的话，哪有这20%收益！你可真是我的活财神呀！”铁柱说到。“你可得感谢我吆！”女的说。“感谢感谢！正好城西开了一家涮锅，晚上请你一起涮涮怎样？”铁柱说。……

这一番电话，开着免提，二狗是听得清清楚楚。两碗酸菜手擀面下肚，打电话的女人一边付钱，一边对二狗说，“大哥，你这卖手擀面确实太辛苦，不如跟着我一起做外汇交易……”临走，女人递给二狗一张名片，然后径直走向圪洞口对面路边停放的宝马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手擀面大哥，再见！”那女的探出头来朝二狗挥了挥手，宝马一溜烟走了。

此后的那些时日，二狗就隔三差五的往城里跑，回到家里，也是电话接个不停。

两碗手擀面、一通电话、一张名片，二狗上钩了，上了这个叫燕子的吃手擀面的女人的钩。

（四）

二狗把平时卖手擀面的7万元积蓄偷偷拿出来, 通过燕子注册了外汇平台账号，绑定了银行卡，入了金，开始了交易……

每天看着外汇交易APP上不断增加的收益，二狗大脑里闪现出一个大胆念头，他背着慧芳悄悄回到黑石峡，向后院的放羊老汉拴柱借了10万元，还借了李家庄雪娥嫂这些年养蚕积攒的3万元，偷偷把大女儿妞妞结婚时的六万元陪嫁金存条拿去抵押贷了款……二狗妈后嫁的狐仙沟老汉保同给了3万，二狗出嫁东岭后村的姊妹也拿出这些年的8万元积蓄，累计投入外汇交易80多万元。

短短半年时间，梨树庄、杨树庄、槐树庄的近百人相继跟随二狗做起了网络平台外汇交易，入金金额高达200多万元。

这一切，慧芳都蒙在鼓里。

那年秋天，慧芳正在院子里辫玉米，村里的四五个人气势汹汹闯了进去……二狗投资的外汇交易平台跑路了！燕子也拉黑了二狗的电话、微信。隔三差五的，就有人堵在二狗门上……

中秋节这天，下着雨，二狗一早出去，到黑都没有回来。慧芳拿出自家葡萄树上的葡萄、苹果、花生和五仁月饼，供奉在院中间的石台上，烧香、磕头，拜了月神、祭了天地……一个人看着小铁锅里的米羹饭，还有煮好的圆圪嘟嘟的油圪朵，也没有心思吃，和衣躺在床上睡了。大约凌晨时分，醉醺醺的二狗回来了，径直扑向了熟睡中的慧芳……被拒绝后，二狗恼羞成怒，竟然撕扯慧芳的头发，还对着慧芳的下身隐私部位猛踹。惊恐害怕之余，慧芳披头散发逃出家门，深一脚浅一脚的顺着门前的公路往前跑，跑到镇上一个卖杂格的布棚下，蜷缩到天亮。从此，慧芳产生了心理和生理上的恐惧，惧怕二狗贴近。

那时，小女儿囡囡正上大学，正是花钱的时候。二狗却一分钱也拿不出来。囡囡的学费只能靠助学贷款，偶尔张口向二狗要一点日常学习生活费用，都被二狗拒绝了。慧芳迫不得已，才把梨树庄住宅院里的一个破旧手扶车和破旧摩托车当废铁卖了，维持了一段时间囡囡的日常生活学习。

梨树庄的梨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村西头路边小院屋檐下的燕子秋去春来，一年又一年。如今，小院大门紧锁，杂草丛生……

回首过往生活的坎坷磨难，所有的委屈都自己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辱和妥协，也都没有得到丁点儿回报，也看不到一丝一毫希望。每每看着别人幸福的模样，再看看自己的生活，心中满是羡慕和渴望。在黑夜里独自哭泣，没有人知道自己的痛苦，心中的孤独和心酸，只能自己默默承受。

（五）

原告席上，慧芳清了清嗓子，平静地开始了陈述：

尊敬的审判长、审判员、书记员：被告不敢回应、不敢承认这么多年是如何对我不分场合、不分地点的暴力殴打，甚至对婚后矛盾不断升级、直至我提出离婚的前因后果和客观事实进行肆意歪曲和断章取义，是在极力遮掩其暴虐成性的恶劣行径。之前，各位法官也亲眼目睹见证了被告及其家族成员的胡搅蛮缠、强词夺理、藐视法庭、藐视法官。虎毒不食子，动物尚有护犊之情。但在上次法庭调解中，被告却恼羞成怒，无视法官的告诫，直冲到妞妞面前，抡起了拳头。还有一次，被告跑到小女儿囡囡单位，把囡囡从工作室拖拽到大厅摔在地上，进行侮辱性的辱骂。可以说，这些年，我和妞妞、囡囡一直生活在被告的淫威恐吓之下。

大女儿妞妞七年本、硕连读，多亏了我弟弟的每年资助，加上妞妞的贫困助学金，还有申请助学贷款，才勉强完成了大学学业，助学贷款几乎都是妞妞自己参加工作后还的。小女儿囡囡五年专本科的学费住宿费业靠的是助学贷款，是妞妞帮囡囡还的贷款，几乎全部的学习生活费用都是妞妞资助的。偶尔向被告要一点日常学习生活费用，被告都推脱不给，或者不接电话，作为亲生父亲，于心何忍，有没有人性？妞妞和囡囡姐妹情深，没有妞妞的资助，囡囡真的就要辍学。一说起上大学的辛酸经历，妞妞和囡囡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刻骨铭心、切齿难忘。被告企图粉饰洗白自己，不知羞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被告曾多次威胁女儿，不听他的话，不按他的要求办，就要闹的让她们丢了工作；也几次跑到女儿工作单位，死皮赖脸祈求女儿将来承担赡养他的义务。被告把这种既威胁、又祈求，软硬兼施的下三滥手段，用在自己亲生女儿身上，无耻至极，失去了人性。

被告称，他把日常积蓄、借款、贷款数十万元进行外汇投资，都是在我豪不知情的情况下的完全自主行为。被告有多少积蓄？在哪儿借款？哪儿贷款？我毫不知情。可恶的是，被告居然偷走我大女儿结婚时的六万陪嫁金存条，用于抵押贷款炒外汇。被告称，他发展近百人投资外汇，高达二百万元，应该知道，自己的行为，涉嫌投资诈骗，应该有随时被这些人起诉、甚至被判刑的思想准备。被告以此转嫁家庭矛盾和离婚理由，实属黔驴技穷。一个婚后长期蛮横霸道、暴力成性的人，这些年居然有家不敢回，村委村民法院电话不敢接，还卖惨哭穷称自己是居无定所。究竟什么原因？恐怕被告自己心里最清楚，惧怕的是被骗的近百投资人上门讨要被骗血汗钱。

被告在答辩状中提及的投资外汇损失、将来谁负责自己的养老，充分暴露了其丑恶的自私自利嘴脸，完全是穷途末路上的无谓挣扎和苟延残喘。

被告婚后对我实施暴力殴打，对我造成了巨大身体伤害和心理创伤；对妞妞的暴力威胁恐吓和逃避对囡囡的抚养责任义务，对女儿们也造成了巨大心理创伤。根据《民法典》第一千零七十九条第2款、第4款、第5款规定，我请求依法判决我与被告解除婚姻关系；依法判决被告赔偿对我长期实施暴力，导致身体伤害的治疗赔偿费和心理伤害的精神损失费……

从法庭上出来，慧芳被两个女儿一左一右拥着。妞妞说，“妈，咱先回姥姥家去看姥姥？”囡囡说：“妈，你看，那是舅舅的车，在那儿等我们呢！”

慧芳娘儿仨相拥着向前走去……

2025年7月29日于晋城•养心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