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文本忧官赋并序

赵东旭诗文

　　岑文本忧官赋并序

《旧唐书•岑文本》记云：“俄拜中书令，归家有忧色，其母怪而问之，文本曰‘非勋非旧，滥荷宠荣，责重位高，所以忧惧。’亲宾有来庆贺，辄曰：‘今受吊，不受贺也。’又有劝其营产业者，文本叹曰：‘南方一布衣，徒步入关，畴昔之望不过秘书郎、一县令耳。而无汗马之劳，徒以文墨致位中书令，斯亦极矣。荷俸禄之重，为惧已多，何得更言产业乎？’言者叹息而退。”(《新唐书》和《贞观政要》亦有详述)余读罢，半晌支颐，良久凝思，感佩至极。古今为官者，升迁则弹冠相庆，贬谪则忧怨于恻。岑氏拔擢而忧，唯恐能不配位，功不逮职，有负其君，有愆其民，有污其祖，是以拒恭而求吊，其志可彰也！况文本乃初唐柱国之名臣，声闻朝野，誉享海内，德昭后世。其辞曰：

　　茫茫欲界，万类繁巨。菁菁草木，百花争丽。滔滔江河，千帆竞楫。星月流光，白驹过隙。鸟望高枝，鱼思海隅。人趋荣贵，匪宜臧否。熙熙黔首，胡不逐利？然跻跻庙堂，伊吕何在？煌煌紫绶，良臣有几1？呜呼！幸哉大唐，群贤辅弼，大哉文本，卓然一炬。

　　江陵骄子，贞观华棣。家学渊深，经史通济。天性沉敏，图南弘毅。文采华瞻，风姿鹤举。高德伟岸，涌泉跃鲤2。申父冤于未冠，孝恩萱而广誉3。辗转迁用，效命无虞。捉刀运翰，咳唾惊席4。履卑职以鼎重，居枢揆而㧑挹5。奉诤谏以君道，赴劬劳于社稷。师辛甲之筹谋，效孔明之瘁力6。官而多忧，居而有惧，谦谦谔谔，慎思戒律。史评岑公“文倾江海，忠贯雪霜”。辞压师古，仪表群芳7。修史传世，实笔臻详。恪职惟谨，履责担纲。食无甘味，寝不安遑。披镜前踪，忧怛负芒。肝胆赤烈，襟怀海江。粲然丽天，逸轨颉颃8。千载官模，松柏苍苍。

　　观百朝之官廨，察缙坤之行色，有“六正”之高标，杂“五蠹”之弊行9。优劣百态，霄壤浊清。昔伊尹举明德以训太甲，制典章而致国兴10。管子佐桓公以宏猷，成霸业而纵横11。魏公谏太宗以《十思》，具诤臣以股肱12。退之一表南荒，遂有“韩山”美名13。季高执鞭西域，犹见“左柳”长青14。良臣家国万钧，节士轻利如鸿，俊才固国之基，美政烝民之幸。然懒官推诿误政，庸官无为无能，乖官见风使舵，巧官便辟逢迎，更有贪官硕鼠，卖官鬻爵钻营。羊舌鲋延衍不绝，卫中郎无功而升，三旨相居高无险，曹振镛取媚补丁15。由是亲谀小、任群庸、远忠直、喑正声，苟安悦誉，混沌视听，黄钟毁弃，瓦釜雷鸣，云暗星沉，鸡虫蝇营，“大风有隧”16，弊政蔓横，朝痈冠盖无北海，营满肥将少东山17，叹不知，风萧萧黄叶秋来，呼啦啦大厦将倾！

　　乱曰：国本政体，天下为公。吏治为要，选贤任能。昔汉高祖用四皓，才不辞年18；唐太宗选良弓，木心中绳19。其官之本，民之衡；权之重，勤慎清。惩贪黜佞，罚怠奖功，鄙之诺诺，尚之诤诤，力翦“五蠹”，激浊扬清。树文本为风标，存忧患以钟鸣。追贤达于前古，导清流于衙庭。是为大道景行，日月之恒。

2025年7月

　　题解：岑文本（公元595——645年），字景仁，邓州棘阳县（今河南新野县）人，唐代著名文学家、政治家。他饱学厚养，为官清正，勤勉笃行，被唐太宗李世民称赞为“弘厚忠谨，吾亲之信之。”岑文本升官而忧，表现他为官的责任感和担当精神，应是古今官员的楷模。

　　注释：1.伊吕：伊尹、吕尚。紫绶：紫色丝带，古代高级官员服饰，代指高官。2.涌泉跃鲤：出自《二十四孝》故事，凡指奉行孝道。3.岑文本十四岁便能为其父申冤昭雪，恩萱：指母亲。4.捉刀、运翰：指写文章。咳唾：顷刻，指写文章快捷。惊席：满座皆惊。《幼学琼林》有“咳唾成篇，阵马风樯敏捷”句。5.枢揆：宰相之位，岑文本曾官居宰相之职。㧑挹：谦虚谨慎。6.《汉书》载，贞观十一年，谷、洛地区发生水灾，岑文本上书唐太宗李世民，直陈为君之道，要“居安思危”，“明选举，慎赏罚，进贤才，退不肖。闻过则改，从善如流。”辛甲：先为商朝史官，以针砭国君过失为己任，屡谏纣而不用，后辅周，倡议百官群臣进献箴言，为史上良臣。7.《汉书》评：“文本文倾江海，忠贯雪霜。”颜师古时为中书侍郎，重要文案皆出于颜师古。后岑文本任中书侍郎，文采在师古之上。8.逸轨：高洁的行迹。陆机《辩亡论》：“以奇踪袭于逸轨。”颉颃：鸟上下自由飞翔。9.六正：《说苑》：“臣子行为有‘六正’和‘六邪’之别。”选官用官应按“六正”标准去做。“五蠹”：韩非子作《五蠹》篇，本文指官场中“庸、懒、巧、乖、贪”五类劣官。10.伊尹：商代开国元勋，政治家、军事家、思想家。初为奴隶陪嫁到商，为汤所用，助汤灭桀，先后辅佐五代商王。据《尚书•伊训》、《肆命》、《徂后》载，商王太甲奢逸误政，伊尹置太甲于桐宫反省自励，奏效后将王权交于太甲，史称“第一帝师”。11.指管仲授齐桓公以宏图大计，使其成为春秋五霸之一。12.魏征作《十思疏》以警示唐太宗。13.韩愈不顾同僚劝阻，冒死上表唐宪宗，谏迎佛骨，因此被贬蛮荒之地潮州，在那里他依然勤于政事，为民兴利，后百姓为纪念他，把那里的山水称为“韩山”、“韩江”。14.季高即左宗棠，他在治理新疆时功勋卓著，种柳治沙，人们称其柳为“左公柳”。15.羊舌鲋：春秋时晋国大夫、权臣、大贪官。卫中郎：卫绾，曾任西汉中郎将，后官至丞相。居官显耀但无拾遗补阙之功，更无兴利除弊之绩，属于庸官。三旨相公：宋代宰相王珪，为相16年不献一策，只知“取圣旨、领圣旨、得圣旨”，被称为“三旨相公”。曹振镛：清代中期大臣，善于揣摩皇帝心理和爱好，为官54年，宰辅22载的不倒翁，其为官秘诀是“多磕头，少说话”。道光皇帝倡廉俭，他便穿着带补丁的官服上殿，博取皇帝赏识。16.“大风有隧”：语出《诗经•大雅•桑柔》：“大风有隧，有空大谷。”比喻什么好坏行为都是有其根源的。17.北海：孔融，东汉良臣、名士、文学家，孔子二十世孙，才华出众且忠于职守。东山：东晋名将、政治家谢安。18.四皓：商山四皓，秦末四位杰出隐士，因年迈发白世称“四皓”，刘邦曾向他们请教治国之策，并不因其年老而放弃。19.《贞观政要•论政体第二》载，唐太宗喜良弓，选择弓箭时要求木心必直，言“木心不正，则脉理多邪。”以此论选官也是一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