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原创散文

默斋主人

灯下·默斋主人原创散文

大殿金碧流彩，佛面沉静端坐，香烟浓稠萦绕，拂过木梁雕画，升腾作迷蒙的青雾。然而浓香弥漫中，有股莫名的浊气也随烟火浮动，无形而又具重量。整座堂庙，其实包裹在层层叠叠的污秽意念之中。

佛龛前那人，身形矮健如敦实麻袋，膝下垫绸绒拜垫也止不住他不安分的挪移动。双手合十看似静默，眼神却频频偷扫侧面的功德榜，手指在油润绸衣上如虫子般蠕动摩擦着。终至拜完，铜钱掷入箱内“当啷”清脆一响，即刻响起他宏亮的声线：“王老板！那几栋楼定金必须三天到账……”话音未落，他的脚步业已匆匆跃出了门槛，佛前的香烟未散，倒像是追他不着徒然旋绕，又垂垂降落了回去。

另有一个中年官员模样的男人缓步而入。细长身形，金丝眼镜，他端肃无比地躬身叩拜，态度恭敬又虔诚。每一弯腰，西装袖口赫然露出了那只奢华而沉重的手表在光线中反射刺眼的光，明晃晃地横在胸前。礼毕转身，他迅即接通电话，语气严厉尖锐：“再不解决，你就给我挪屁股走人！”那刚祭拜过的、低沉的余韵尚未消失于佛前香灰里，凶狠冷酷已先行挤出了殿门，仿佛冰棱子一路滑出了寺阶。

而廊下一个青年则呆望着来来往往的人流，目光如钻头一样在偶然露出的姑娘腿间游动。手里那份求签笺纸早被攥得湿乎乎如一团咸菜。待到人们疏漏之际，他赶紧将沾染汗渍的纸团狠塞入供台下杂乱的缝隙里，溜过正面的佛头，他竟在阴暗处角落的壁柱旁，偷偷撒了一泡野尿——水迹顺着墙角蔓延开，像蚯蚓爬入了墙缝内。风起吹卷幡垂，幡影动荡开处，赫然又露出壁上歪扭刻划着醒目的脏污字句……

在灯焰辉煌的殿堂，佛祖眉间那点光明，究竟能照亮多少？在香火缭绕的净土，人间之秽如浓汁倒悬其上，又复滴落染污了净地。芸芸众生各自裹挟着内心的阴影或污垢走进来，拜时一叩一伏，那沉重包袱却终不能卸载在这里。

常人说灯下最黑——可灯下所照见的，不过是现形于光亮中难藏的人世污浊；而佛灯之明，则既慈悲接纳着污浊满身的生灵，又洞彻无遗。你看那扫地的老僧，此刻正慢扫殿前飘落的香灰；阳光穿越高高的花窗，在他脚前留下格子印痕，像一块块洗不净的黑斑。他扫帚过处，灰尘升腾又降落，这方寸之间似乎永远打扫不尽：香的灰烬不过是尘世表象，深藏的贪妄嗔毒种种，已根植人心深处了。

可就在这样看似无法摆脱污浊的灯下暗影里，慈悲凝视依然在——佛陀依旧于高处沉默端坐。这无言俯察似静水含藏污垢而待其澄清；众生在明暗交织中辗转挣扎，可寺门如大开的怀抱，那无声宏大的悲悯容纳了所有肮脏和呼号：你拜或不拜，佛光都在。

佛堂烛火摇曳着，尘世里的浊浪也在翻涌着。佛不言不语，任凭那灯在喧闹中亮着，静静映照着此间来来往往的尘垢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