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华章】跨过鸭绿江——那抹永不褪色的军绿

妥帅

【昵称】妥帅【美篇号】31488537【图片】妥帅【音乐】《中国人民志愿军进行曲》【编辑】妥帅 父亲在三八线上一辆被击毁的敌军坦克前合影 父亲的旧相册里，总夹着一枚磨得发亮的志愿军徽章。铜质的五角星上，"中国人民志愿军"七个字早已模糊，却像一粒被时光反复摩挲的沙砾，在家族的记忆长河里，始终闪着温润的光。每年7月27日是抗美援朝战争胜利纪念日，七十二年了，那些关于鸭绿江的风、三八线的夜、大同江的水的故事，父亲讲了又讲，像讲给我们听，更像讲给岁月听——那是他用青春刻下的勋章，也是一代人用热血写就的史诗。 在华东军政大学和华东特科学校时的父亲 一、药香与军号：命运的转角 1949年的九江，暑气裹着药香漫过青石巷。父亲那时还是"方恒泰"药铺的学徒，十三岁的少年总在碾药的石槽前，看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当归、黄芪的碎屑上跳成细碎的金斑。他说那时的日子，连空气里都飘着慢，直到药铺掌柜的女儿哭着跑来，攥着他的袖口说要逃婚——那是他人生的第一个转角。 入朝参战时的父亲 为帮姑娘躲开包办婚姻，父亲连夜送她去了乡下亲戚家。回铺时，掌柜的旱烟锅在柜台敲得邦邦响："你这学徒，留不住了。"揣着掌柜塞的三块银元，父亲背着半袋炒米，沿着长江岸走到苏州。姑姑家的门刚开条缝，就听见巷口传来锣鼓声——苏州解放了。穿军装的战士正贴布告，蓝底白字的"华东军政大学招生"像一团火，烧得父亲心口发烫。 父亲第二次参军九江油化厂机关同志欢送合影（前排左四为父亲） 他揣着仅有的初中文凭报了名。在南京的军校里，父亲第一次摸到钢笔，第一次知道"为人民服务"不是戏文里的唱词。晨跑时的号声、课堂上的板书、深夜煤油灯下的笔记，把一个中药铺学徒的筋骨，慢慢淬成了军人的模样。可慢性肠胃炎总缠着他，毕业时体重还不到九十斤，长沙特科学校的医生叹着气在休学单上签字："回家养着吧。" 1953年5月13日21军轮战入朝，参加“夏季”反击战，这是部队向集结地域行军开进 九江油脂化工厂的人事科里，父亲刚学会用算盘，东北的征兵令就来了。1952年的秋老虎正烈，厂里的锣鼓敲得震天响，工人们把大红花往他胸前别，有人喊"到了朝鲜多杀美国鬼子"，有人塞给他一包炒花生。父亲望着火车窗外倒退的长江，忽然想起药铺掌柜的话："人这一辈子，有些路是命里带的。" 入朝参战时的父亲 二、夜行的灯火：奔向三八线 1953年的东北，冻土还没化透。父亲和战友们趴在雪地里练瞄准，棉裤冻成了硬壳，嘴里呼出的白气一沾睫毛就成了冰碴。3月的一个傍晚，紧急集合号突然撕裂营房的寂静——"立即南下，奔赴三八线"。 父亲同连指导员胡桐在三八线标志牌前合影 每人背包里塞着五十斤干粮、弹药和一件单衣，骡马的铜铃在黑夜里叮当响。父亲说，朝鲜的夜是墨做的，连星光都像被敌机的翅膀扫过，怯生生躲在云层后。大部队行军从不敢走大路，只能沿着山根蹚着草稞子走，防空哨的枪声是唯一的闹钟——枪响了，就得像兔子一样钻进沟里。 父亲身着志愿军坦克兵服（父亲在左一） 他总记得那个炸碎寂静的夜晚。十一点的月亮刚露出半张脸，防空哨的枪响就像甩鞭子，"啪"地抽在队伍里。父亲还没反应过来，后背就被一股巨力按倒，胡指导员的声音压得极低："趴好！"紧接着是"涮涮"的声响，不是风过树叶，是炸弹划破空气的嘶鸣。震耳欲聋的巨响后，父亲的耳朵里灌满了蜂鸣，胡指导员拽着他的胳膊站起来时，才看见二十米外的坡地上，被炸翻的泥土还在冒烟，草根上挂着碎布片。"你这文化教员要是没了，谁教咱连认字？"指导员拍着他身上的土，手心的老茧硌得他生疼。 战壕里指战员手里捧着祖国的慰问手册，面对毛主席像宣誓 过金刚川那天最险。大桥在月光下像一条绷紧的弦，桥板上的弹坑还留着焦痕。队伍刚走到桥中间，敌机的引擎声就从云层里钻出来。"快！"连长扯着嗓子喊，父亲感觉肺都要跑炸了，背包带勒得肩膀生疼。忽然，山头上"咚咚"响起炮声，是高炮部队！两道火光像红绸子，直直缠上敌机的翅膀，一架飞机拖着黑烟扎进山沟，另一架歪歪扭扭向南逃。阵地上爆发出震天的欢呼，父亲回头望，金刚川的水在月光下泛着银波，像在为他们鼓掌。 战斗间隙父亲（做倒立的）和战士们锻炼身体 三、坑道里的光：停战时刻 文登里的高地，父亲一住就是四个月。坑道挖在半山腰，深不过十几米，弯腰才能进去，潮湿的石壁上总在滴水，滴答、滴答，和着远处的炮声，成了最好的催眠曲。 战斗间隙父亲和战友方志斌为战友们表演京剧（父亲演书童左一） 离美军阵地只有八十米，中间隔着条小溪，对方咳嗽声都能听清。白天，战士们抡着洋镐挖工事，石渣溅在脸上像小刀子；夜里，就蜷在猫耳洞里，枪托贴着肚皮，手指扣在扳机上打盹。父亲是文化教员，白天教战士们写家信，"娘"字总有人写成"良"，他就握着战士的手，一笔一画地描："这一撇是娘的头发，这一点是娘的眼睛。" 父亲在阵地猫耳洞前留影（父亲在中间） 7月27日那天，太阳刚落山，美军的炮弹就像疯了似的砸过来。前沿阵地的泥土被掀得老高，火光把半边天都烧红了，父亲数着炮弹的间隔，心里发紧——从没见过这么密的炮雨。晚上九点多，他正给伤员读家信，突然，所有的轰鸣都停了。 父亲和朝鲜人民军战士和儿童合影 世界静得可怕。坑道里的人都愣住了，连伤口的疼都忘了。有人小声问："咋回事？"没人敢回答。直到团部的通讯员爬进坑道，声音带着颤："停了！停战协议生效了！" 志愿军战士参加朝鲜驻地春耕春播和秋收劳动 父亲说，那一刻，他听见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把钢枪往地上戳，"砰砰"的响，像在敲过年的锣。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他第一个爬出坑道。美军阵地上，有个戴钢盔的士兵正朝这边挥手，父亲也举起手，忽然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阳光漫过战壕，照在结着霜的草叶上，亮晶晶的，他才想起，已经好久没见过这样敞亮的早晨了。 志愿军指战员帮助朝鲜老乡翻盖房舍 四、大同江的水：种在他乡的情谊 停战后的日子，枪杆换成了锄头。父亲和战友们扛着工具下田时，朝鲜的阿爸吉总在田埂上喊："志愿军同志，歇歇！"手里端着的铜碗里，米酒冒着热气。 父亲（右边志愿军）和188团三连干部走访朝鲜小学 父亲教孩子们写毛笔字，在老乡家的门板上洒上水，用手指蘸着写"中朝友好"。金顺姬小姑娘总攥着他的衣角，奶声奶气喊"선생（先生）"，铅笔头削得尖尖的，作业本上的汉字歪歪扭扭，却一笔一画透着认真。有次父亲发烧，阿妈妮揣着六个鸡蛋来坑道，蛋清还温着，是揣在怀里焐的。"孩子，吃了好得快。"她手背上的冻疮裂着口子，却把最软和的棉絮给父亲垫在枕下。 父亲为驻地朝鲜小学教毛笔字，这是一张父亲与师生的合影 1957年的春天，云井水渠通水那天，全村人都来了。渠水"哗啦啦"流过新修的石坝，映着朝鲜姑娘的彩裙，像条飘动的绸带。父亲和战友们跳进渠里清理石块，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却没人肯上来。金顺姬的爷爷，那个总爱摸着胡须笑的里委员长，突然对着队伍深深鞠躬："志愿军同志，你们是天上派来的神啊。" 父亲珍藏的祖国慰问团发给的慰问手册 父亲说，那时他们修了太多房子，盖房时朝鲜妇女总来帮忙和泥，手上的老茧比战士们的还厚；种了太多稻田，插秧时弯腰太久，夜里腰像断了似的，可看见稻子灌浆，比打了胜仗还高兴。军长吴咏湘来视察时，指着刚竣工的平壤内阁办公厅，对战士们说："这墙里砌的，是比钢铁还硬的情谊。 父亲珍藏的祖国慰问团发给的慰问手册 五、离别的站台：那件小衣裳 1958年的夏天，朝鲜的金达莱开得正艳。撤军的命令下来那天，父亲正在给孩子们上最后一课，黑板上写着"再见"两个字，金顺姬趴在桌上哭，眼泪把作业本洇出个小坑。 1958年7月，父亲回国时，朝鲜的阿爸吉（里委员长）送给父亲的朝鲜小姑娘的衣服 离别的清晨，里委员长拄着拐杖来送他，手里捧着个蓝布包。"这是顺姬的衣裳，"老人的手抖着，"留着做个念想，别忘了朝鲜有个丫头叫你先生。"布包里是件粉色的小褂子，领口绣着朵金达莱，针脚歪歪扭扭，是孩子自己缝的。 在父亲所在部队188团前往平壤火车站，准备乘火车返回中国时，道路两旁簇拥着成千上万前来送别的朝鲜群众 平壤火车站挤满了人。朝鲜妇女们往战士怀里塞打糕，米粒沾在衣襟上；孩子们抢着背背包，小肩膀被压得晃晃悠悠；长鼓敲得震天响，彩绸在风里翻飞，像无数条舞动的虹。父亲说，火车开动时，他看见金顺姬的爷爷跪在站台上，朝着火车磕头，白胡子沾着尘土。"再见了，阿爸吉！""再见了，阿妈妮！"喊声混着哭声，车轮碾过铁轨的"哐当"声，像在心上敲鼓。 那件小褂子，父亲一直收在樟木箱里。后来我长大了，他拿出来给我看，布料已经泛黄，可金达莱的花纹还清晰。"你看这针脚，"他指着领口的线头，"孩子缝到半夜呢。"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的白发上，我忽然发现，那些关于烽火、关于战壕、关于异国田野的故事，早已像针脚一样，缝进了他的生命里。 火车缓缓开动了，可送别的人群仍不愿离去，男女老少眼含热泪，挥舞着长条彩带，跟随开行的火车缓缓移动 父亲的晚年，每当讲起朝鲜的事总爱打磕巴，可一说到金刚川的炮声、大同江的水、金顺姬的笑声，眼睛就亮得像年轻时的星星。他说，人这一辈子，有些记忆是磨不掉的，就像那枚志愿军徽章，就算铜锈爬满表面，内里的光，永远都在。 而我们这些后辈，早已把这些故事刻进心里。那是父亲的勋章，是一代人的史诗，更是两个国家用鲜血和温情，共同浇铸的、永不褪色的丰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