秣中往事

四尺清风

<p class="ql-block">去年,Z君邀约几位寒窗故交于秣陵小聚。我馋着美味,早早到了,却见他人未至。百无聊赖间,便踱步至母校秣中旧址。</p><p class="ql-block"> 孰料,记忆中的校园早已面目全非。昔日书声琅琅的教室、少年嬉逐的操场、蒲公英摇曳的神墩、绿树环抱的池塘……尽皆消逝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幢幢冰冷的现代化办公楼,成了秣陵街道的社区中心。</p><p class="ql-block">目光所及,尽是往昔碎片;心头萦绕,皆为逝水年华。眼前景象,唯余一片怅然。</p> <p class="ql-block">真想溯回四十三年前。</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一)</p><p class="ql-block">当第一缕初阳漫上校园,树梢鸟鸣啁啾,操场已然苏醒。黄泥跑道铺着煤渣,十几个少年男女脚步参差地奔跑着。脚上是那时盛行的大白蓝、小白蓝球鞋,背心早已被汗水浸透,紧贴脊梁。我一眼就看见班上那位运动女将,也在这晨练的人流之中,她晒的‌黝黑面庞渗出细细汗珠,晨光中那奔跑的健美身姿,真有点《健与美》封面明星的风釆。</p><p class="ql-block">一旁,更有一班那位绰号“神经S”的同学,正将腿高高踢过头顶,“嗨嗨”地练着他自创的长拳。这是位“人来疯”式人物,每当有女生路过的时候,他脚下更是飞砂走石,双拳虎虎生风,也许是“唬唬生风”更准确,那招式架势,在我看来,分明像极了街头卖艺的江湖把式。😂</p><p class="ql-block"> 这些鲜活的景致,此刻我却无暇细赏——得赶紧冲去食堂,抢那一口热腾腾的早饭。</p> <p class="ql-block">  早饭,不过是一大木桶稀粥,每班一桶。桶里插着一把洋铁皮大勺,规矩是每人一勺。然而无人监管,早到者尽可饕餮,后来者便只能望桶兴叹——这便是我火急火燎冲向食堂的缘由。</p><p class="ql-block">日子久了,这事便渐渐走了样。贪睡迟到的同学常常扑空,只得去别班桶底搜刮些残羹冷炙。这引来了某些平日自以为“胳膊上走得马”的“猛人”的报复。他们索性起得更早,满满盛上一饭盒粥后,竟飞起一脚——踹翻粥桶,扬长而去。</p><p class="ql-block">这“踢桶”之举,竟悄然成了常态,演变为一种彰显“威猛、霸气”的仪式。大个子D敢踢,矮小的“老吉”也敢踢。那倾泻一地的稀粥,仿佛成了他们“称雄、称霸”的勋章。</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二)</p><p class="ql-block">学习难免枯燥,总得找点乐子调剂。我对体育活动兴趣不大——农村长大,球类运动没经过系统训练。乒乓球打不过人,篮球运球都费劲,足球更是瞎踢一通。相比之下,棋类活动更合我胃口,尤其爱下象棋。</p><p class="ql-block">初中时就曾赢过班主任吴老师,颇有些得意。不过班上真正的象棋高手是“老吉”。他对象棋近乎痴迷,尤其那双马使得出神入化,“拐角马”、“卧槽马”层出不穷,常让我防不胜防。我这人也好胜,于是天天缠着他“学习”加“战斗”。</p><p class="ql-block">“老吉”经常赢棋,得意之余,也许是为了培养我这个“战友”,他把珍藏的宝贝棋书借给我看,什么《橘中秘》《梅花谱》之类。现在想想,这大概是他最失策的一步!研究完这些棋谱,我的棋力突飞猛进,对象棋的理解也深刻了许多。渐渐地,“老吉”已非我对手,有时连一盘都难赢。更让他憋屈的是,我甚至能闭着眼和他对弈——那时记性真是出奇的好。没了赢棋的乐趣,他也就悻悻然再不找我下了。</p> <p class="ql-block">  那时,我也曾跟着几个要好的同学翻门爬墙,只为蹭电视看。镇上桥东的杨同学家有台黑白电视,我们就成了他家的常客。当时热播的《射雕英雄传》是我接触的第一部港台剧,那些惊艳、新奇又带点诡秘的剧情,至今难忘。但总在别人家打扰毕竟不妥,断断续续看了几回,也就不好意思再去了。</p><p class="ql-block"> 真正勾走我魂儿的,是学校操场围墙外的秣陵公社大礼堂——那时改成了电影院。每晚,里面传出的音乐声、打斗声,连我们下晚自习时都清晰可闻,撩拨得人心痒难耐。白天我就侦察好了翻墙的最佳地点,夜幕一降,便猫着腰,蹑手蹑脚消失在围墙的阴影里。</p> <p class="ql-block"> 我一个箭步,双手便撘上墙沿,再来个引体向上,就骑在围墙上。翻过学校围墙,对面就是电影院的厕所。顺着厕所矮墙溜下去,就能大摇大摆混进放映厅了。可惜,好景不长,不知谁嘴不把门,传得很多人都经此道去看电影。溜进去的同学一多,电影院也警觉起来。巡逻的人拎着电筒四处扫视,有时刚攀上墙头,正想顺矮墙滑下,一道刺眼的强光便猛地射来,夹杂着粗暴的呵斥和谩骂,我们只得悻悻翻回。</p><p class="ql-block"> 就算侥幸溜进去了,也未必能安稳看完。工作人员专盯那些没座位的、缩在后排的、学生模样的,一查票,没票的立刻被毫不留情地骂骂咧咧轰出门外。</p><p class="ql-block">几番“斗智斗勇”,我也算“身经百战”,逐渐摸出了门道:电影开演半小时后,守卫最松懈。行动时,先往围墙那边丢颗石子“投石问路”。翻过去后,趴在厕所顶棚上不动,再丢一颗石子探探虚实。确认安全,才迅速溜下。进了放映厅,先紧贴厚重的窗帘后藏身,然后,眼睛飞快扫视全场。瞅准空档,闪电般猫腰窜到空位,坐下后一定要立刻气定神闲,神情自若,仿佛那张票就在兜里揣着。</p> <p class="ql-block">  不知是屡遭驱逐的哪位同学憋着股邪火,还是那个苦练“南拳北腿”的小子真练出了硬功夫——反正电影院那堵结实的围墙,竟在某天被生生踹出个一人高的大窟窿!这下可好,全校同学“观影自由”瞬间达成,男生敢进,女生也敢往里钻。 </p><p class="ql-block">电影院傻了眼,怎不能天天派人守窟窿?没办法,只得请瓦匠师傅来补。好容易砌上砖,抹了泥,当晚又被踹个稀烂。电影院领导气得跳脚骂娘,也拿我们这些“武林高手”没辙。先是草草用砖泥糊弄,后来干脆上厚厚的水泥加固。结果是我们“连环鸳鸯腿”、“谭腿”、“佛山无影脚”轮番上阵,任你铜墙铁壁,照倒不误!——我也混在人群里偷偷补过几脚。 </p><p class="ql-block"> 那时正热映《少林小子》《自古英雄出少年》,看完电影,人人都觉得自己得了真传,一身“功夫”膨胀的难受,正愁没处使,这堵墙可不就成了现成的练功桩?砌了踢,踢了砌,几个轮回之后,电影院索性躺平不管了。直到暑假结束,重新开学,我才发现,一个又厚又沉的水泥墩子,终于封死了这个“电影自由通道”。</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三)</p><p class="ql-block">那时,虽说同年级三个班是平行班,但谁都知道:一班是顶着光环,“学霸”集中的重点班。不管高考的录取百分比是多少,那“分子”必然落在一班,而二班、三班纯属陪跑的“分母”。也许是我自卑心理作怪,总觉得:一班看不起二班,二班看不起三班,三班无人可以看不起,便恨上了班上个别“乐色”。</p><p class="ql-block"> B同学是个出口成“脏”的人物,进岀班级只用拳头或脚开门、关门,鬼晓得这种角色是怎样混进秣中的。此君日常两大显摆:雪白的新款大白篮球鞋,还有成捆的五角菜票——那是他吹嘘用香烟和食堂“哥们”换的。</p><p class="ql-block">B同学是从来不翻课本的,他爱看的是小说或地摊色情杂志,每每读到“精华”处,必扯开嗓门来个高声朗诵,什么“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让人恶心欲吐。这家伙浑身黝黑,一身蛮肉,日日食堂“狮子头”滋养得膘肥体壮,就连放屁也是“呯呯”作响。全班见他,大多敬而远之。</p> <p class="ql-block">B同学上课时,一向“坚持原则”,用实际行动践行“三不主义”:不听讲、不记录、不做作业,也不知他哪根筋搭错了,反正他最不待见的老师就是英语老师。</p><p class="ql-block">每当英语老师上课时,B同学不是看小说,就是睡觉,老师只得请他滚蛋。一开始,B同学还觉得这样也不错,不仅可以闲逛,还可以厕所里美美抽烟。</p><p class="ql-block">后来,B同学久惯牢成,每上英语课就和老师“抢戏”,不是把桌子、板凳“虐待”得“吱吱”怪叫,就是睡觉时故意把呼噜打得山响。英语老师只得再次请B同学滚蛋,谁知他大喇喇坐着不动:“我就不出去,你能把老子怎样?”英语老师被他气得手指发抖,白净的脸上像川剧一样“变脸”,由白转红,由红转青,由青转黑…最后自己一甩门走了。</p><p class="ql-block">我始终弄不清楚如何得罪了B同学。也许是我的眼神流露出的鄙夷,也许是我衣着的土气,又或者,我某次数学正巧考了个满分、上台领了次奖,无意间刺痛了他。总之,我成了他频繁挖苦和恶作剧的对象。</p><p class="ql-block"> 那时我坐在他前排。他常在我起身时悄悄勾走凳子,让我猝不及防地跌坐在地;或是在我倚靠他课桌的瞬间,猛地将桌子抽走。</p><p class="ql-block">一次早操的踢腿运动,他竟公然踢向我的臀部。我猛然转身,厉声警告:“狗X的!再敢踢一下试试!” 话音未落,他却变本加厉地推搡我,挑衅道:“他妈的,踢你怎么了?!” 那一刻,《少林寺》的台词在我脑中炸响:“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盛怒之下,我左手虚晃一晃,飞起一脚,狠狠踹在他的小腹上…… 最终,我们双双被请进教导处尤主任的办公室,各自交了一份检讨书。</p><p class="ql-block"> 自那以后,B同学再没敢滋扰我。高二那年,这小子终于彻底滚了蛋——据说,是去了他父亲的单位,顶职去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四)</p><p class="ql-block">现在回首那段岁月,当时的我,无疑是幸运的。因为那时没有家教,更没有老师课堂不讲重点,课外再行有偿辅导一说。所有的老师们无不倾注满腔热忱,毫无保留地奉献着学识与心血。</p><p class="ql-block">其中,化学刘光祜老师留给我的印象最为深刻。同学们亲昵的称她为“化学老太”。</p><p class="ql-block">刘老师把所有的学生都当作自己的孩子,亲切地唤男生“你这娃儿”,称女生“你这丫头”。刘老师眼睛高度近视又兼老花,鼻梁上架着厚厚的“瓶底”眼镜,每当审视学生,便习惯性地轻按镜框,目光从镜片上方透出,炯炯有神。</p><p class="ql-block">刘老师对教学一丝不苟,从第一节化学课开始,要求每人课桌上必备记录本。讲到关键处,必强调:“记下来!这是重点。”</p><p class="ql-block">一次,W同学忘了带本子,刘老师手中的教鞭清脆地敲击桌面,严厉批评道:“你这娃儿,记录本呢?不要以为你小脑瓜灵光就够用!”然后又语重心长:“好记忆还是不如烂笔头。”</p><p class="ql-block">刘老师是慈爱的,亦是严肃的,她的真诚和教学感染力折服所有学生,即使像B同学那样的刺头也不在课堂上捣蛋。难以想象,她那清瘦的身躯竟能迸发出如此高亢洪亮的声音,足以穿透整个教室。她的教学更像是一门艺术,总能把繁复的知识抽丝剥茧,由表及里、深入浅出地讲解透彻,每个知识点与重点都清晰明了。</p><p class="ql-block">在刘老师的课堂上,我从未有过半分钟走神。那饱含激情的讲授,每一次聆听,都是一场精神的享受。</p> <p class="ql-block">秣中最美的地方就是神墩,这是个神奇的地方。传说这里曾经出土过旧石器时代人类劳动工具——石刀、石斧、石奔…</p><p class="ql-block">这是我最爱的地方,每当夕阳西下的时候,我总要拿本书或坐在这片蒲公英盛开的草地上,或站在最高处远眺那围墙外,一望无际的农田和炊烟袅袅的村庄。</p> <p class="ql-block">《秣中四十年聚会感怀》</p><p class="ql-block">秣陵古镇旧黉栖,</p><p class="ql-block">神墩钟声梦依稀。</p><p class="ql-block">三载寒窗同砥砺,</p><p class="ql-block">一朝分别各东西。</p><p class="ql-block">沧桑历尽情犹在,</p><p class="ql-block">相逢一笑鬓发稀。</p><p class="ql-block">举盏未言名已唤,</p><p class="ql-block">倾樽见底是心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