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正刚 <p class="ql-block">第一回 孝子弃科举 庸医误至亲</p><p class="ql-block"> 话说大明万历二十三年，长安府东城郊外有一余姓大户，家主余守业，年过半百方得一子。此子生时异香满室，抓周时独取《论语》不放，遂取名唯权，取"唯德是辅，权宜济世"之意。</p><p class="ql-block"> 余唯权三岁能诵《孝经》，七岁通晓《春秋》，十八岁院试夺魁，二十二岁乡试中举。正当束装赴京赶会试，行囊中还裹着老父连夜缝的护膝时，忽闻家仆跌撞进来，喉间带血喊道："小爷！老爷晨起漱口，猛地栽倒在地，如今口歪眼斜，半句说不出了！"余唯权当即撕了会试准考证，雇了最快的马车，三日三夜未合眼，车轮碾得官道碎石火星四溅，终在第五日黎明赶回老宅。</p><p class="ql-block"> 卧房里早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老父卧于楠木榻上，左胳膊直挺挺压在身下，任凭如何扳动都纹丝不动，嘴角涎水顺着皱纹淌到枕巾上，结成黄褐的硬痂。城中最有名的周郎中捻着山羊胡，三指搭在脉上晃着脑袋："此乃风邪入络，需用百年野山参为引，方能逼邪出体。"说罢从药箱里摸出个油纸包，展开露出支皱巴巴的"参须"，"这等珍品，寻常药铺可寻不到。"</p> <p class="ql-block"> 余家当即变卖良田十亩，换得纹银二百两购药。那周郎中每日亲自煎药，药汤熬得漆黑，还特意嘱咐："参气金贵，需趁热灌服，连药渣都得嚼碎咽下。"老父初服时倒觉心口发暖，可过了半月，原本还能微微活动的右手竟彻底僵了，夜里常疼得直哼，嘴角涎水比先前更多。</p><p class="ql-block"> 余唯权疑心不定，趁郎中离去偷偷扒开药渣，见那"参须"断面泛着青白，舔了舔竟有股土腥涩味——后来才知，那周郎中与南街"回春堂"早串通好：所谓"百年人参"，竟是用苏木水浸泡三日的桔梗根，粗皮刮去后烫出皱纹，再粘几根真参须充数，专骗不懂药材的富户。</p><p class="ql-block"> 后辗转送至官办"惠民药局"，那管事的赵主簿斜倚在太师椅上，指甲缝里还嵌着药渣，眯眼打量余家小厮："新到辽东野山鹿茸，带血的尖子货，一副只要三百两。你家老爷这病，非此物不能补。"</p><p class="ql-block"> 余唯权咬牙典了祖宅，换来那油纸包的"鹿茸"——只见其色红紫，切片时却掉渣，泡在酒里三日都不沉底。老父服下当晚，突然喉间腥甜涌上，一口黑血喷在床幔上，连咳不止，眼瞅着气就弱了。后来药局杂役偷偷报信："赵主簿哪懂药材？那鹿茸是用胶泥掺马鬃捏成团，外层刷上猪血阴干的，前日还有户人家服了拉血呢！"</p><p class="ql-block"> 不过半年，余家积攒三代的良田、祖宅、铺面，竟被这"惠民"二字榨得干干净净。临终前，老员外枯瘦的手死死攥着余唯权的腕子，瞪着天花板，喉间嗬嗬作响，终是含恨而逝。送葬那日，周郎中和赵主簿竟还差人送来"挽联"，上联写"德高望重"，下联书"福寿全归"，看得余唯权目眦欲裂。</p> <p class="ql-block">第二回 施药救贫妇 仁心招祸患</p><p class="ql-block"> 余唯权守孝期间，日日在灵前焚《本草纲目》，指尖磨得起了厚茧。这日正在村塾讲授《孟子·梁惠王》，忽闻窗外有啜泣声。抬头见学子李柱红肿着眼进来，"咚"地跪下："先生，学生要退学了..."</p><p class="ql-block"> 细问才知，其母王氏咽喉生疮，已七日滴水未进。前日请的王郎中捏着胡须摇头："此乃白喉绝症，喉咙要烂穿的，趁早准备后事罢！"余唯权心头一紧，随李柱奔至李家茅舍。</p><p class="ql-block"> 土炕上，王氏面色青紫如茄，脖颈肿得像揣了个馒头，喉间呼噜作响，伸手去抓脖子，指甲缝里都是血痕。他取竹筷压舌细看，喉间确有白膜，却薄如蝉翼，未及喉根——分明是热毒郁结的喉痈，哪是什么绝症！</p><p class="ql-block"> 当即奔回自家药箱，取半夏三钱、苦酒半碗、鸡子白两枚，依仲景《金匮要略》古法调成糊状。又寻来芦苇管削得极细，俯身将药糊徐徐滴入王氏喉间。不过半个时辰，那妇人喉间"咕咚"一声，竟能小口吞咽米汤了。</p><p class="ql-block"> 三日后，李家院外围满乡邻——王氏已能扶着门框喂鸡，见了余唯权便要下跪，被他死死扶住。众人围着看药渣时，余唯权却捏起一块灰白色粉末皱眉："这王郎中开的'犀角粉'，摸着冰凉压秤，竟是石膏磨的！"</p> <p class="ql-block"> 自此，每日天不亮，塾前就蹲满衣衫褴褛的乡民。有老农捧着溃烂的脚丫，脓水把草鞋都浸透了；有妇人抱着高热抽搐的幼童，孩子嘴唇烧得焦裂；还有瞎眼的老婆婆拄着拐杖，说耳中长虫夜夜轰鸣。</p><p class="ql-block"> 余唯权来者不拒，常在讲学间隙蹲在石阶上施针，或是在灶台边熬药。最穷的张家媳妇产后血崩，他不但分文不取，见她家米缸见底，还从怀里摸出半吊钱："先买些小米熬粥，药我明日送来。"</p><p class="ql-block"> 这一日，县学教谕带着两个衙役突然登门，指着门外排队的老弱妇孺冷笑："余兄本是举子出身，怎甘与贩夫走卒为伍？这'铃医'的营生，怕是辱没了圣贤门楣。明日起，县学的课不必再来了。"余唯权望着教谕腰间那串沉甸甸的玉佩——正是前日赵主簿送的"谢礼"，终是闭了嘴，摘下了塾前的"传道授业"匾额。</p> <p class="ql-block">第三回 阴差错勾魂 地府见因果</p><p class="ql-block"> 被逐出学堂后，余唯权索性在自家宅前挂起"济世堂"匾额，专治贫苦人看不起的杂症。</p><p class="ql-block"> 由于余唯权诊所的兴旺，使官办的医院“惠民药局”病人寥寥无几，官府和医院官僚们认为是余唯权断了他们的财路。于是将余唯权诊所及药铺查封，其理由是“无师承资质”行医，草菅人命，并押解入牢。</p><p class="ql-block"> 出狱后，余唯权继续为民行医。这日正为疟疾病人熬制青蒿汁，忽觉天旋地转——原是狱中三年，早已熬坏了身子。朦胧间，听得铁链哗啦作响。寒气直钻骨髓。</p><p class="ql-block"> 睁眼时，但见两个鬼差立于榻前。那黑脸的吊梢眼、长舌头，手持乌木勾魂牌，牌上赫然写着"余唯权"三字；白脸的满面堆笑，眼角却泛着青黑，腰间铁链拖在地上，划出"沙沙"声。黑无常一链子套住他脖颈，冷声道："阳寿已尽，走罢！阎王爷在森罗殿等你对质呢！"</p> <p class="ql-block"> 途经"心头山"时，山路两侧尽是荆棘，刺上都挂着血淋淋的人心。余唯权瞥见石壁上有血字偈语：「天堂有路尔不行，地狱无门自来投」。</p><p class="ql-block"> 正惊疑间，忽闻身后哀嚎阵阵——竟是惠民药局的赵主簿！只见他项戴五十斤重枷，枷上钉着七根尖刺，深深扎进皮肉里，哭喊着："我不该在黄连里掺树皮，不该把发霉的当归当陈药卖啊！那三十个孕妇...是我害了她们啊！"原来此人在药局三年，克扣药材三成，虚报价格十倍，单是用劣质药材治死的孕妇就有三十余人。</p><p class="ql-block"> 白无常嗤笑道："这厮方才在孽镜台前，看见自己往药囊里塞糠秕、往丸药里掺沙土的模样，当场就吓尿了裤子。"话音未落，山道旁突然裂开一道深渊，黑风卷着血水往上冒，隐约能听见油锅沸腾的声响。赵主簿一个踉跄栽了进去，惨叫声从深渊里传来，混着鬼哭狼嚎，久久不绝...</p> <p class="ql-block">第四回 冥王明断案 游狱警世人</p><p class="ql-block"> 森罗殿上，秦广王头戴紫金冠，正翻生死簿，忽拍案而起，浓眉倒竖："糊涂东西！南村余维钱放印子钱逼死七条人命，尔等却抓来北村救死扶伤的良医？这勾魂牌是谁写的！"两个鬼差当即跪倒，连称"眼花看错了名字"。</p><p class="ql-block"> 余唯权趁机叩首："小人既到阴司，不求还阳，只求游历地狱，见那善恶报应，归后好警示世人。"秦广王捋须沉吟，忽有判官递上卷宗，册页上红光闪闪——原是余氏平生所救三百二十一人，姓名、病症、施药详情皆历历在目，竟是功德簿。王遂掷下一面黑漆令牌："准尔游历，但见刀山油锅，不得惊惶，更不得漏泄天机。"</p><p class="ql-block"> 先至挖眼小地狱，但见数十鬼囚被铁索绑在铁柱上，个个双目圆睁，却空洞无神。牛头鬼卒手持铜勺，勺边磨得雪亮，正按住一个胖子的头。那胖子哭喊："我错了！我不该说人参是桔梗，不该说鹿茸是马鬃啊！"</p><p class="ql-block"> 余唯权定睛一看，正是那周郎中！鬼卒冷笑一声，铜勺插进他眼眶，"咔嚓"一声剜出眼珠，那眼珠落地竟化作串串铜钱，咕噜噜滚进血池，池里顿时冒泡，浮起无数痛苦的人脸。周郎中疼得浑身抽搐，鬼卒却又将铜勺伸进另一只眼，"你用假药材骗了多少人眼盲？今日便让你尝尝这滋味！"</p> <p class="ql-block"> 又过奈何桥，桥板窄如刀刃，桥下不是河水，而是翻滚的毒蛇窟。数十条金环蛇、眼镜蛇吐着红信，正撕咬几个白袍人。白无常指着其中穿蓝衫的道："这几个都是阳间自称'神医'的，专开'虎狼药'——明明是风寒，偏开砒霜；本是虚症，硬灌泻药，害死的人能从长安排到洛阳。如今让他们尝尝被毒咬的滋味，这蛇毒可比他们的药烈十倍！"</p><p class="ql-block"> 最骇人的是望乡台。台上立着个绸缎商，正趴在石栏上哭嚎，眼泪淌成了血。余唯权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台上竟映出阳间景象：绸缎商的儿子穿着粗麻布丧服，跪在灵前守孝，那丧服看着厚实，内里却掺着尖利的树浆硬丝，磨得后背、膝盖全是脓疮，夜里疼得打滚，没过三日竟活活疼死了。</p><p class="ql-block"> "我不该往绸缎里掺树浆啊！"绸缎商捶胸顿足，"我想着丧服穿几日就扔，掺点杂料能多赚几文，谁知害死了亲儿！"白无常在旁道："阳间偷工减料，阴间就有现世报，这才叫'种恶因，得恶果'。"</p> <p class="ql-block">第五回 还阳传冥训 善恶终有报</p><p class="ql-block"> 还魂后，他回到了自己家里，并将灵魂附在肉身上。然后睁开眼见到了窗外的太阳，他慢慢起床，深深呼吸了一口阳间清新的空气，再伸展了下手脚，活动了下腰腿，感觉自己精神好多了，病也好了，难道是做了一场梦吗？</p><p class="ql-block"> 忽然间，听到堂屋好像有人在哭，他慢慢走出寝室，来到堂屋，只见堂屋几个妇孺正在那里烧纸钱。突然听见一个小孩儿喊道：“鬼来了！鬼来了！”一边喊一边往屋外跑去。屋里屋外的人听到喊声都惊呆了。</p><p class="ql-block"> 一老者胆子大，上前问道：“余医生，你是人还是鬼哟？”余医生哭笑着说道：“我还是人，只是前两天被阎王老爷请到地府去游了趟，刚才他们又把我送回了间。”“哦！”大家一听也就放心了。</p> <p class="ql-block"> 老者招呼大家，把香烛纸钱移到院外路边去，祭地藏菩萨。余医生也感谢村民们对自己的爱戴！这就叫善有善报！</p><p class="ql-block"> 正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恶之家必有余殃。善恶到头终有报，高飞远走也难逃。</p><p class="ql-block"> 此后每逢诊治，余唯权必指着堂前悬挂的《阴司惩恶图》起誓："若用假药欺瞒，叫我死后入挖眼狱，受毒蛇噬心之苦！"那图是他凭记忆所画，挖眼狱的铜勺、蛇窟的毒信、望乡台的血泪，皆栩栩如生，乡民见了无不心惊。</p><p class="ql-block"> 奇的是，三年后长安知府暴毙，死前在床上打滚惨叫："别勾我舌头！我不该收赵主簿的贿赂，不该包庇假药啊！"——原来此人常年收受药局"孝敬"，对百姓的诉状视而不见。</p><p class="ql-block"> 而当年陷害余唯权的赵主簿，早被发配辽东，却在途中遇雷暴，一道闪电劈在他身上，尸身焦黑如炭，胸前竟烙着"欺心"二字，是真是假，谁也说不准。唯有那"济世堂"的匾额，在风雨中愈发鲜亮，往来求医者络绎不绝，再无人敢用假药糊弄。</p><p class="ql-block"> 后人有诗叹曰：</p><p class="ql-block"> 惠民药局变豺狼，榨尽民脂似血偿。</p><p class="ql-block">假药换来千滴泪，仁心自有百重光。</p><p class="ql-block">莫道幽冥无报应，孽镜台前算总账！</p> <p class="ql-block">图片A|生成</p><p class="ql-block">2025年7月29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