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斑

上官龙飞

少年宫在滇池路边上，背后是船房老村，西南是昆明三中，仅一网之隔。

以前的少年宫气势磅礴，后来，中间主体建筑拆除了。现在只剩下游泳馆、网球馆、羽毛球馆、跆拳道馆。

为了寻求安静，我会在傍晚走进少年宫，看看水泡形状的湖泊。湖水是绿豆色的，没见过有人在里面游泳，游泳有专门修建的泳池。听安保人员说，那个湖是用来放航模的。和它连通的是一个花生状的小池塘，湖里的水满过出水口时，就会从那里溢出来，流经人工开凿的约莫五米长的水渠，流到那个池塘里。

池塘旁边有个用瓷砖围边的小型沙坑，是用来跳远的。似乎很久没用了。六七月雨水充沛，沙坑常有积水。

湖泊周围栽了一圈垂柳，垂柳身上长了许多树瘤，疙疙瘩瘩。树皮很厚，且皴裂严重。尽管每年春季，它们都会长出稠密的新芽，新芽又长成了秋刀鱼状的新叶。夏季，茂盛的柳枝总会给湖泊周围遮出一片阴凉。但是，柳树毕竟老了。不知什么昆虫总是栖居在柳树上，它们会分泌粘液。从树下经过时，粘液像细雨一样洒下来，落在身上，以及树下的长椅上。

再大的雨也无法洗刷长椅上的粘液，有时我不想坐在湖边的亭子下，因为总有人在那里说话。长椅又黏糊糊的，哪怕路走多了双腿发酸也不坐。站在湖边扭头看中学的孩子在草场踢球、打球、跑步。

走进少年宫的，什么人都有。一部分是为了陪孩子上网球课或游泳课。一部分是为了在里面散步。

与北郊的黑龙潭相比，少年宫算身处闹市，根本谈不清幽。不管是天晴下雨，还是白天黑夜，总有数不清的车辆在滇池路的双行道上往来奔驰。如果不是草坪上那些榕树、榆树、雪松、棕榈树、芭蕉树、垂柳、竹子的屏蔽，坐落在马路边的少年宫，其实与昆明市繁华地带的每一处建筑无异。大部分人选择在傍晚进宫，无非是觉得它稍微清静一些。

少年宫正中靠近正门口是块空地，铺着地砖，四周用五彩旗拉绳围住。行人只能从侧面进出。

以前，还没修地铁站的时候，少年宫的面积会比现在大一些。现在金兰路地铁站占用了少年宫一部分土地，可它看上去也并不小。

少年宫的西南停放着一架日用战机，应该是二战时期被击落的。机身上有多处弹孔，用铝合金补过。战机既小又笨重，只能装载几枚炮弹，驾驶舱只能容纳一个飞行员。

我曾越过钢丝警戒线近距离看过这架夺去无数昆明市民姓名的战机。透过它的尾部，我看见一个黑乎乎的大洞。大洞几乎深入战机腹部，里面是一圈叶片，看上去有点吓人。

战机旁，也就是玻璃围墙拐角有两棵杨树。每次进去，我都会走到杨树旁看看它们。它们长得笔直繁茂，秋天到了，叶片依旧翠绿。冬天过去了，顶部的叶子还没有落下。来年春天，新叶已经舒展开来，零零星星几片黄叶还挂在树梢。

在号称“植物王国”的云南，看到杨树并不稀奇。我之所以留意它们，是因为它们勾起了我的思乡之情。

在遥远的中原腹地，杨树随处可见，茁壮高大。记得儿时，人们盖房用的房梁就是杨树。杨树好活、耐寒、耐旱。不怕风吹雨打，不怕严寒酷暑。

每年五一节前后，村里人总会从大杨树上砍下一些胳膊粗的树枝埋在堤边的沙里。过段时间，它就会发芽。

夏季比较热，村民吃饭不爱坐在饭桌前。端着碗走出来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微风一吹，大杨树开始摇头晃脑。人们一边吃饭一边吹着凉风，好不惬意。

干枯的杨树叶常被村民当引火柴。秋天，天气渐渐转凉，小扇般的杨叶经过晨霜的洗礼开始变黄。

我喜欢捡拾刚刚落地的杨叶，刚刚落地的杨叶金黄光滑。放学回家的路上，我会将杨叶贴在通红发烫的脸上，感受它带给我的清凉。

村里的杨树不像昆明少年宫里的杨树金贵，栽下去既不给浇水也不给打药。像个没爸没妈的孩子，长的好坏，听天由命。

尽管少年宫里的杨树似乎好久没人修剪，可树身至少刷了一层防霜冻，防虫害的白灰。如果久旱不雨，里面的管理人员会定期给草坪浇水。杨树多少也沾了一些光。再加上外有围墙，内有看管。避免了路人荼毒，被保护得很好。看上去既年轻又精神。

走近了看，发现那两棵杨树既无虫洞也没树斑。不像湖边那些柳树，垂垂老也，疾病缠身。尽管不定期喷洒预防虫害的农药，还是没能躲过昆虫噬咬。皱巴巴的身上，窟窿随处可见。灰褐色绒毛状的物质挂在洞口，仿佛胡须，远看又像老年斑。

有一次，我看见三只绿色硬壳昆虫趴在树上。出于怜惜，我拾起一根柳枝想把它们扒拉下来。我认定它们是将柳树咬几个黑洞的罪魁祸首，要惩罚它们。一只昆虫被我扒拉了几下，飞走了。另外两只被我逮住丢进湖里，我希望乌龟将它们吃掉。

树和人一样，到了一定年龄就会活得力不从心。我见不得恶人欺负弱小，更见不得害虫咬死正在老去的柳树。假如我抓住几只害虫，能让远离家乡的，和我素昧平生的柳树多活几年，也算是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善事。我会因此感到愉悦、踏实、平静。而这些感觉，正是孤独的我所需要的。

——————————————————

｛图片：自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