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菜西施

朱全坤

美篇名：朱全坤美篇号：53777548 咸菜西施 一、呼告我是苗雨尘子。我叫苗雨尘，小名尘子。日月见长，家人也很少用小名叫我了。我喜欢尘子这个名字。尘——属土属地：博大，深厚，蕴藏；而谦恭，而坚忍，不张扬，不跋扈。子——在古时是个敬称：孔子、孟子、老子、庄子，诸子而成百家；在今时则常常用于昵称：娘子、妹子、叔子、姨子、老爷子、臭小子，诸子而成一家。然，无论古今敬昵，“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所传承的那份担当和凝重，如同地之广袤，土之温润，是亘古不变的。我喜欢我的名字。天乾降甘雨，雨露滋润，上善唯水；尘土奉子苗，苗禾茁壮，物产天下。这是名字告诉我的。我是苗雨尘，我是尘子，我是苗雨尘子。 我是杏蕾朵儿。我叫杏蕾，杏黄灿灿的蕾尖儿刚刚探出蕾朵的那种。我喜欢。我周围好多人。他们欣赏我，常常来看我，并带来大红大紫的玫瑰，种在我的周边。我显得有点羞涩，有点落单。身处大红大紫中间，我只是一个杏黄的蕾，一个骨朵儿，还不时被玫瑰的刺伤着。有个人不一样，他从未给我捧来过玫瑰，从未，直至今天。但他离得我好近好近，我可以清晰地闻到他手中的余香——悠远雅淡的郁金香，不浓烈。我的身边就多出了些亭亭的郁金香，和我一样，净一色的蕾儿，探着杏黄灿灿的尖尖顶儿。我把身边的玫瑰指给他看。他告诉我，我不属于玫瑰，不属于短暂纵放；我属于郁金香，属于持久温润。我说我期待绽放。他说他懂，而含苞待放的姿色才更加撩人。我急了，大声的喊叫：我想被采摘。他没有回答，只是喃喃地自语：你是娇贵的蕾儿，是脱凡的郁金香，你不能成为瓶插，尘土才是你的归属。恍然间我好像碰触到了什么。杏蕾，是爸爸妈妈给予我的形和色；而他，灌注了我更多的内在。他们，更瞩意的是玫瑰；而他，更瞩意的是我。我欣然接受了他的定义：我是杏蕾，是杏黄灿灿的郁金香蕾朵儿，我是郁金香。 杏蕾朵儿 20250504上海辅徳里公园 二、春笋杏蕾运营着一家公司，不大，三五个小人。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章法，就如同雨后春笋中的一支，哪里土壤湿润了，空气回暖了，就往哪里冒出来了。回头一看，呀！笋已经在那儿了。没人说得清是什么时候，是怎么就出来了。不过，杏蕾的心里，天亮着似的：春笋的破土虽然顽强，料峭的春寒照样催命。公司从无到有，从小到小，渐渐的就起了殷实的果子，填充这果子的全是杏蕾的悉心和辛勤。公司搬了几次家，一次比一次好，终于杏蕾有了自己的办公室。一个不大的空间把杏蕾和其他员工隔开：一张大枱面办公桌、一把高靠背办公椅；一个芭比娃娃、三两件女性专属小玩意；窗台上一溜的文件夹，码放得整整齐齐；一看就知道这属于一个严谨细腻的女性主管的空间。杏蕾，在女性里属中等身材，一米六五上下，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身姿匀称亭立，面容和睦端庄，肤色白皙；说话的时候，右脸颊单侧，一颗不大的酒窝，随着表情变化，在端庄白皙的脸上，或深或浅地收放，挤眉弄眼的样子，凭生出异样的妩媚；嬉哈的时候，不多的笑纹，波动着汇流到一双眼睛的内角，像是一条条小溪流，串联起两汪清泓；平日里或半长的秀发披肩，婀娜多姿，或集束的马尾后仰，精明干练；一般也不施粉黛，不佩金玉；偶尔为之，必是雅淡清香，似有若无，绝不经意的样子。她是天工开物，至精至粹的一件妙品。此刻的杏蕾，带着一份疲惫，几份欣慰，背朝着窗子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暖暖地洒进办公室，她将头轻轻地靠在椅背上，略略地仰起，阳光便在她凹凸有致的脸上，留下错错落落的光影。她微闭着的双眼，间或地闪动一下，脸上便泛起一阵光影浮动。今天是公司乔迁的日子。忙乱之后，停当下来的办公室里，此刻已没有其他人，唯有杏蕾独自地留在办公室，等待着一个人，等待着他的到来。空气寂静如止水，除了光影的不时浮动，就是渐渐潮起的万千心绪。 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冒出来了 20250714上海醉白池 三、新干线杏蕾在运营自己的公司之前，去日本读过书，也在一家日资企业做过事，说得一口流利的日语。在日本的时候，杏蕾在一家菜蔬腌制作坊勤工。她每天清晨就要起床，忙着择菜，腌菜；站在齐踝的盐卤里深一脚浅一脚的用力踩踏，不停地蹈舞；还要把前些日子腌制好的半成品捞出来清漂晾晒；等到忙碌的身影出现在上学的路上，天已经是彻亮时分。 杏蕾的学校在名古屋，从腌制作坊出来，搭上新干线到学校，也就半个小时多点。她每天步行同样的路线，到同一个车站，乘同一个自动扶梯，上到同一个站台，等候同一班车，从同一个车门进入同一个车厢的同一个位置，天天如此。这就有了些新的情况。半个月来，中途靠站的时候，总有一个男生，准时进入到杏蕾的车厢，就站在离杏蕾不远的地方。渐渐的两人有了眼缘，或者相互点头示意，或者轻轻的一句“哦哈哟”，彼此似乎就少了些陌生。直到有一天，两人的手机同时响起，同时在电话里用中文和别人交谈。两人各自通完电话，收起手机，四目对视，会心的笑意便荡漾开来。还是男生主动，乐呵呵的说道：“却原来是女同胞啊”。他边说边伸出右手，“我叫苗雨尘”。苗雨尘，一米七几的个子，瘦削的身材，看上去三十不足的年龄，两个眼晴有点不对称，两个笑窝若有若无，并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这时的苗雨尘，着一身还算得体的西装，略显陈旧；西装的袖管被伸出的右手牵扯着，有点扭曲；领带系得过紧，喉头在领带处一窜一窜的，很受拘束的样子。看得出来，他不是一个习惯穿西装的人。“我叫杏蕾”。杏蕾用手接住苗雨尘的手，回应道。他乡遇故土的惊奇和喜悦让两个人都有些意外，相互握着的手便明显的有些力度。“从哪里来的？”“去哪啊？”“来几年哪，在日本还好吗？”他们就这样相互询问介绍，开始了每日新干线交流，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苗雨尘是一家实业公司的员工，正在日本短期公差，每天定时定点搭乘新干线去丰田市上班。丰田市在名古屋市的下几站，因此每天都是杏蕾在中途迎接苗雨尘上车，而苗雨尘则在中途目送杏蕾下车。在同行的几站路上，两人便会轻轻地聊一些旁人听不到，也听不懂的话。 日本新干线模拟 20230101上海某地铁站 四、毗邻有一天。“听你的口音，象是北方人”，杏蕾看着眼前的这个男生，打探着。“上海的，出生在上海，也在上海长大”。苗雨尘说，“自己中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北方插队落户(把城市中学生安插到农村生产队落户)，在北方转了一大圈，考大学才又重新回到上海。现在一开口，不是‘大伙儿大伙儿’的，就是‘咱们咱们’的，没什么上海的痕迹啦”。好一个北方了的上海人！杏蕾听着有点意外。照这么说，中学毕业被分配到北方转了一圈，考大学才重回上海；特别这个“被分配”，都是啥年头的事情啦，怎么看上去还这么年轻呢。“你呢”？苗雨尘也有来有往地问道。“我也是上海人，从上海来的日本”。杏蕾回答。“听你的口音，虽然不重，隐约还是有点像是南方人。这不，咱们果然是老乡”。苗雨尘又说，“如果在宇宙飞船上看，住在同一个城市，那就是邻居了，还是紧邻的”。老乡，这个词不在杏蕾的常用词典中。“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那是交流阻滞、音信不通，两个发小在异国他乡不期而遇时才会有的感觉。现在不同了，讲究的是“同城联谊”、“国际速递”，老乡，真的有点土气了。杏蕾这样想着。住在一个城市，从世界地图看，真的就是毗邻而居了，这点杏蕾倒是蛮认同的。怎样把土里土气的“老乡”同国际观的“邻居”接轨，跨度有点嫌大，杏蕾对这种接轨，一时没有感觉。 同城邻居乌瞰 20241209北外滩来福士厂场 五、校友“你好厉害！还能听出我的口音”？杏蕾避开了“接轨”的话题，挑轻松的说，“我可是有普通话甲级资格证书的呢！甲级哦”！杏蕾说这话，也不知道是在炫耀自己普通话功底好呢？还是在称赞苗雨尘听力出众呢？甚或是在质疑苗雨尘——普通话都甲级证书了，哪还有什么南方口音啊！经过几次的交流，两个人之间的沟通已渐见轻松，说话也比较随心了。 “我到底是上海土生土长的吗，小看我呀”。苗雨尘赶着紧地说明，还带有一丝反讥：“你这东西稀罕。中国人都会说中国话，标准一点的，像你这样，方土一点的，像我这样，不影响交流就好，很少有人去拿什么普通话资格证书的。在这边教中文吗”？苗雨尘边推测边说，常常在随口间把话说到自己关心的事情上，他想问她在日本做什么。“没有的，没有的。这东西，学校读书的时候要求的”。苗雨尘注意到了杏蕾说话间的迟疑，她没告诉他在日本做什么。她不喜欢她腌制菜蔬时的样子。“噢，还有这个要求？那你应该是中文系师范生了”。苗雨尘用了“应该”这个词，像是探讨，语气却很肯定。“上海市教育研究院(上教院)中文系师范生”。杏蕾觉得眼前的这个男生，知道的还真不少，也就直接地肯定了。她又一次打量了苗雨尘，像是要加深认识。“呵呵呵，没想到哇，真没想到哇，咱们还是校友——我上海大夏师范大学(夏师大)中文系的”。苗雨尘边呵呵呵地，边再一次伸出手来。“高攀了，高攀了”。杏蕾握住了苗雨尘伸过来的手：“夏师大要比上教院高出不止一个等级吧，想做校友，人家让吗”？“小师妹有所不知”，说话间苗雨尘已称“小师妹”了，“上教院很快就要合并给夏师大了，现在都已经合署办公，一家亲了。要说高不高攀的，你是科班生，我是自学考试生，是我高攀你小师妹了”。苗雨尘在北方考大学回到上海，读的是理工课程，要算到小数点后七八位，做事也就一板一眼的。讲到夏师大，苗雨尘一准要主动说明自己是自学考生，凭的是兴趣，压根就没在夏师大课堂里正儿八经地坐过，生怕拔高了自己。“要合并了”？杏蕾像是自言自语。国内的一些新鲜事，她不知道；什么叫“合署办公”她也不懂，也无暇顾及。她知道夏师大是老牌名校，全国重点；找工作都是夏师大的毕业生讨巧。“在夏师大自学考，有学位吗”？杏蕾自己也搞不清楚，怎么就会问这个问题，问它干什么。“有些有，有些没有”。苗雨尘说。苗雨尘感觉到杏蕾好像蛮在意这个事的。可能因为上教院是文革后才办学的，暂不授学位证书；所以一讲到合并，她马上就反应说是高攀了。“那你有吗”？杏蕾还是很坚持的追问了一句。苗雨尘没开口，微笑着点了点头，作了肯定的回答。看来在夏师大做自考生，结果也比上教院完美。杏蕾这样想，有点不甘。“所以说吗，还是你科班，大师兄”。杏蕾用“大师兄”来回应“小师妹”的称谓，还故意把个“兄”字拉得特别长，像是《西游记》里猪八戒在叫孙悟空，很江湖的腔调。“还是你科班吧，小师妹”。“还是你科班”。“是你科班”。…… 上海大夏师范大学仅示意 20230705 六、婆婆又有一天。“怎么会想到要出来呢”？苗雨尘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女孩，又想问她在日本干什么，没直接问。“书读完了，也不容易找到适宜的工作，那么多人都往外跑，就跟着跑出来了”。 苗雨尘听着杏蕾的话，也不知道她是找到了工作不满意呢，还是没找到工作，亦或根本就没找工作呢。“找工作是不易啦，适宜的工作更难。但你师范生，找教师岗位应该不难的。不是缺少师资吗，国家还给经济补贴来吸引师范生”，苗雨尘停了停，“再说了，教师一年两个带薪假期——那可只是发达国家才有的噢！当教师真好”。“是啊，一年两个带薪假期，发达国家才有的，多诱人呐”。杏蕾说着，脑子里在想着什么，却没有把话题展开的意思。“到日本就容易吗？勤工俭学？没准更难更辛苦”。苗雨尘知道，从中国过来的年轻人，绝大部分是边打工边读书的，杏蕾也应该不例外，所以他就这样试探着。“是会不容易些，但至少没有那么些婆婆吗”。因为聊得多了，松驰了，杏蕾无意间说漏了一些内心。“你才多大呀，哪来的对婆婆这么些感慨”。苗雨尘说这话的时候用的是“你才多大”的反问句式，并带着大人“笑说”小孩的口气。在他看来，杏蕾还没到有婆婆的日子，她抱怨的“婆婆”应该是指管着她的人。她在国内工作过？“不过你早晚是会要有婆婆的”。苗雨尘随口补充了这句。不曾想，这随口一句，却把话题指向了生活中的婆婆。“你这就OUT了吧”！杏蕾没想要讨论什么生活中的婆婆，口气有点冲：“没准我一直就现在这样了，没准我就专挑已经丧母的给嫁了”。说着这话，杏蕾自己都觉得有点过了，赶紧改口：“我意思说，没准我恰巧嫁了个已经丧母的”。苗雨尘一时接不上话来。杏蕾说得没错，这样子就是可以没有婆婆了。他觉得当下的婆婆其实要比媳妇难做。婆婆的眼里，祖孙三代都是一家人，要顾大局；而媳妇眼里只有那个小家才是家。眼前这女孩将来找婆家，怕是难了。 带薪假发达国家才有哦 20191218茂宜岛黑沙滩 七、范本家庭“其实，婆婆也没这么可怕，我夫人就和我母亲很好”。苗雨尘要舒缓一下：“眼前我在日本短期公差，每天去丰田市上班，就由我夫人在家里照顾我的母亲和小孩”。苗雨尘就这样顺道把自己在日本的情况和基本家庭构成交代了一下。“嗯，挺规范的”。杏蕾有搭无搭的冒出一句。她不知道，她抱怨的工作上的管家婆，怎么说着说着就被解读成了生活里的婆婆了。为什么要把一个泛泛的婆婆的话题引导到一个具体的婆婆身上？是想用你家“模范婆媳”的个例来证明什么？又能证明到什么？杏蕾不懂。反正她对这种“规范”是没有一丝丝的敬从的。“什么叫‘挺规范的’呀？难道还有规定的范本家庭啊”。苗雨尘这么说着，忍不住地笑。正因为他觉得家庭都是各念各的经，各有各的账，没有什么范本可言，所以“规范”这个词用在这里才很新颖，很出范。苗雨尘对眼前这个小师妹要刮目相看了。“没有家庭范本吗？没有按规范依葫芦画瓢的家庭吗？没见着三口之家处处范例吗？没见过门上贴着‘五好家庭、三好家庭’的标志吗”？杏蕾语速很急，一吐为快的样子。“是啊，是啊”。苗雨尘确实见到，一些居民的入户门上，贴着“三好、五好家庭”的标签。看来还真有“范本家庭”，他有点吃惊。经眼前这个小师妹的提点，他还是头一回理解到，贴了标签的家庭是一种“范本家庭”。“假如你不依循这样的范本，假如你保持单身，或者你同居而不结婚；或者你结婚但比别人少生一个孩子，亦或多生一个孩子；假如你不想和婆婆住在一起，让婆婆单过；或者你不能每天定点定时上下班，会怎么样”？杏蕾一口气说了好多个假定：“那你就一定失范！甚至被作为反面教材示范，因为你不合他们的规范”！杏蕾把话题又拉回到了更宽泛的层面上来。 “这话听起来多少有点道理吗”。看着杏蕾越说越激动的样子，苗雨尘赶紧接上。苗雨尘的话，虽然也是肯定的，却带着些勉强。在苗雨尘看来，杏蕾口中的这些“假定”，确实不合一般的社会认同，甚至会带来一定的社会冲突；但又绝对属于私人取向的范畴，不是社会可以横加规范的。但那“五好、三好家庭”，还大张旗鼓地贴标签，又怎么讲呢？不正是意图“规范”吗？ 文明小区五好家庭处处范本 20200305疫情防控横幅 八、他们是谁“不合他们的规范？他们是谁？哪个他们？”苗雨尘接着问道。杏蕾先是一愣，赶紧说：“没有谁，没有谁，泛指，一般的泛指”。苗雨尘明显地感觉到杏蕾虽然年纪不大，但有想法，有经历，有故事，应该是个不服约束的“出范”女子。不服但没办法，想换个环境，应该是她出国的重要原因。在国门渐开的大前提下，在当今的出国大潮中，在不同文化的交流融合中，应该会出现一批新文化，新思想，新生活的典范。杏蕾会是其中的一个吗？“那你现在日本有什么打算了”？苗雨尘换了话题。“一边在名古屋读书，一边打工，挣点学费和生活费，和其他留学生没啥两样”。苗雨尘听着杏蕾说，没有要接话的意思，他是要让杏蕾继续往下展开。杏蕾也知道苗雨尘已几次试探过这个话题，并把他自己在日本的情况和家庭的情况向她简单地讲了，但自己一直没有回应他，好像有点亏欠。杏蕾便把自己如何在学校读书，如何在菜蔬腌制作坊勤工，又如何在新干线上日日奔波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你中午自己带午饭吗？你饭团你夹的大根没准就是经过我的脚东踩西踏的呢”。杏蕾本想调侃一下自己做活时，站在盐卤里一脚深一脚浅的滑稽样子，忽又觉得那是人家的食物，这样描述不好；赶紧纠正：“没准就是我亲手腌制的呢”。在日本很多留学生用腌制的大根，就是一种萝卜，夹在饭团里，甜脆甜脆的，当午饭用，很实惠的。苗雨尘“嗯”了一下。他今天也恰巧带着饭团夹大根，会不会就是杏蕾做的那个大根呢？可能吧。看在苗雨尘眼里，在日本求学打工也属常态，也耳闻过中国留学生在日本背楼的艰辛（没有电梯或不宜用电梯时，把重物通过楼梯一层一层的背上背下的服务）。然而眼前的这个漂亮女孩，最多也就二十二三，正是享受花前月下，被追被求的大好年华，却在异国他乡，披星戴月地光着脚丫子、泡在盐水里……。他想起上海的冬天，游泳池被用来腌制咸菜，那么些人站在游泳池盐水里踩压的场景；他想起自己十多岁就下放农村，土里刨食的日子。这么多年过去了，换了一拨人，换了个地方，洋插队，心里顿时泛起一阵酸楚。 糯米饭团路吞 20221122杭州防疫游人不准堂食 九、消失直到某一天。苗雨尘刚一上车就匆匆地递给杏蕾一张名片，说：“没想到这次在日本的短期出差，能有你这么段巧遇，也算幸事；见到你并和你聊了这么些天，真的让我很高兴。名片上有我在上海的电话，我明天就要回国了。今天来，就是要和你最后一次见面，说一声再见。下一站我就下车，然后返回，不去丰田市了”。杏蕾虽知道苗雨尘只是短期，但这一天真的来得这么快，而且下一站就要走，她多少有点愕然。平日里可说的话不少，此时此刻却不知道怎么回应。杏蕾手里拿着苗雨尘的名片，心不在焉地翻来看去，半天才想起来说：“我没有名片，要不你再给我一张名片，我把我的电话也写给你”。“别犯傻了”，苗雨尘接口说：“想用你在咸菜上跳舞的钱来打国际长途啊，那也太辛苦了。你回到上海的时候又一定会换新电话的，现在的电话留给我也没有用的”。杏蕾恍然。人，有的时候急中生智，有的时候急中出错。杏蕾一般还属比较机灵的人，今天的情况有点例外。新干线很快。说着话，列车已在减速准备靠站。杏蕾主动伸出手来，要与苗雨尘说再见。苗雨尘这回没有立即接过杏蕾的手，只是颇有深情地看着她。新干线很有秩序，车上的人鱼贯而下，车下的人再鱼贯而上。两个他乡遇故土的路人，就这样在上上下下的人流交替中默默地守候着，相视着。列车启动了。苗雨尘这才接住了杏蕾早已伸出的手，两人也不再说什么，静静地又相送了一程。还是杏蕾打破沉默，说道：你虽然留给我电话，等我以后真的有需要找你的时候，说不定你早就不认账了。杏蕾为自己的话感到得意。这话听起来有点玩笑，但要直接说“你要记得我啊，不要忘记我呀”，是需要勇气的；杏蕾不想这样。苗雨尘能听懂杏蕾这玩笑话里的真意，他不急于回答，若有所思的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很认真的反问道：难道你不是杏蕾，难道你不是我在日本邂逅的一位“咸菜西施”吗？杏蕾早就知道自己长得漂漂亮亮的，对菜蔬腌制的艰辛也忍耐了很久，但被称作“咸菜西施”还是头一遭；这里面所包含的称许和体恤，让杏蕾既感到暖心，又触到了她艰辛生活的痛处。此时此刻的苗雨尘，看在杏蕾的眼里，已不仅仅是个可以说说话的男生了。杏蕾很有些感动，只是忍着。列车又到站了。苗雨尘消失了，这一消失就是好几年。 这一消失就是好几年（20230906西宁站） 十、空落杏蕾在新干线上告别苗雨尘，看着他转过身去，渐渐地融入人群，不知了去向，心里忽地就空落落的一阵。她觉得有些惊愕。怎么会呢？尽管是同胞，也蛮谈得来，但终究是短暂相遇的路人；尽管感觉不错，也算得上是他乡遇知音，但终究是要各奔东西的。这样的巧遇只能是一种过场，过了场就应该没戏了，为什么还会有余音空荡，缭绕不绝？难道真的在心里留下了什么？。杏蕾这样想着，不断地责问自己，想否认自己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很强烈，一时间也挥之不去。自从来到日本，杏蕾就一边打工一边读书；生存的压力本来就大，也没有空余的时间在情感上缠绵。她年轻貌美，身边人不少，但她一直持排斥的态度，甚至多少有点将自己封闭起来。没料到和苗雨尘不期而遇又戛然而止，居然让她有了异样的感觉，象是一丝淡然飘忽的蜜意。她有些焦虑，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岔子。新干线到名古屋还有十多分钟的路程。杏蕾要充实这段时间，她不能老是空落着；即便真的空落了，也要尽快将它填满，把它忘记。她开始默诵白居易的《琵琶行》，她喜欢这首诗，要用它来填满空落：“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杏蕾熟门熟路地默诵这些句子，对她来说，这些太熟悉了。记得还是中学的时候，就读过这篇诗章。在师范的时候，又无数次的研读分析，模拟想象：浔阳夜半，秋声瑟瑟，主人下马，客船饯行。这千年以前的一幕幕场景，在杏蕾的脑子里又一次上演，依然是那么的真实可辩：主人情切切举杯欲饮，却无管弦醉不成欢；只落得，惨别时，茫茫然一片，枫叶荻花江浸月。风物侵怀，离情伤心，惜别的惆怅加之现实的不达，给主人内心造成的恍然失落，忽然间就与杏蕾此时此刻的心情产生共鸣——她眼前又出现了苗雨尘转身离去的影子，随之一阵空落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她真的疑惑了。本来是要用默诵来填补空落，怎么反而又引发了空落？为什么空落感会这么顽固？她不知道。“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杏蕾极力地自我平抑着，把思绪重新拉回到《琵琶行》上来。主人忽闻琵琶的惊喜、忘归不发的执着、暗问弹者的急切、移船邀见的热情、添酒回灯的欢悦、千呼万唤的真挚，这一系列连续行为自然生动，如流水般铺陈展开，将主人内心对琵琶声、对知音、对美好事物的所喜所爱、所寻所觅，袒露得淋漓尽致。杏蕾很欣赏主人对生活中美好事物的相处态度：既千呼万唤，不掩不饰；又循声暗问，不忍打断；在率直追求中，充满了不问身份来历的平等和尊重。杏蕾觉得生活就应该是这样，中国美男就应该是这样。苗雨尘属于中国式美男吗？杏蕾脑子里忽然闪过这么个奇怪问题。回品与苗雨尘的对话：论及校友时热烈奔放、问及留学时循循善诱、提及家庭时不露痕迹、说及“咸菜西施”时暖心体恤，杏蕾感觉到苗雨尘是始终对自己保持着一种探求的。这种探求被隐藏在自然的对话过程中，不知不觉地进行着，没给杏蕾带来一丝丝的被人窥视的压力。虽然一些事情被苗雨尘几次问及，但每次问及都有各自的不同场合和不同方式，并无刨根究底的讨厌。虽然一些话题也经常是由苗雨尘引导着步步深入，但也总是留有足够的互动空间，让杏蕾充分自由地表达。这些年来，杏蕾虽然有点排斥与男生沟通交往，但赶上苗雨尘积极地寻找话题，把自己当作一个美好的事物，悉心地打探，层层地展开，细细地品嚼；自己再自由表达，平等互动。藉着这一过程，杏蕾感到了自己受赏识，受尊重，受人喜悦的满足。苗雨尘应该是个中国式美男，是一个对自己怀有好感的中国美男。杏蕾这样判断着，结论着。但她现在还不能就此多停留，她不想有空隙让那个已经转过去的身影再转身回来，于是她又一口气地往下默诵:“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生平不得志。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默诵到这里，琵琶女的声声思、续续弹，勾起了杏蕾心中无限事，她已是泪眼迷离。 枫叶荻花秋瑟瑟 20241016东营黄河口旅游风景区 十一、掌上明珠杏蕾师范毕业后，在一家中心小学任教。因为和蔼可亲，学生们都不怕她；因为年轻漂亮，总有一些能者想着法子让她做儿媳；因为工作认真，组织上也不肯寂寞，把她定为重点培养。杏蕾感觉怪怪的——和蔼可亲原本天性、年轻漂亮原本天成、工作认真原本天职，怎么的就成了掌上明珠？重点培养了？家里面，“民国贤达”的是非，战战兢兢的日子，紧紧巴巴的开销，压根就没有给杏蕾一丁点儿的要出人头地的滋养，她只想着做好自己的本分，不奢望被培养，更没想过要巴结着去做谁的媳妇儿。媳妇儿终是媳妇儿的命。学校里安排她无偿献血，还神神叨叨的说成是组织上对她的信任、培养和考验，给她的机会，要让她比别人进步得更快！能享有到这样的栽培，真该是要谢天谢地，感恩戴德的呀。这一下，涉世不深的杏蕾有点晕了。自己身子骨里的血水，再私有不过的东西了，怎么就由了别人安排了？怎么就归了学校管理了！杏蕾从来没有想过要把血给了谁，更别说“献”这么崇高的字眼了。杏蕾内心自问：既然机会难得，为什么不把它给了其他需要的人？既然相信我，为什么还要对我特殊考验？杏蕾从来就没要求过这样的机会，也不要这样的考验，也没想过要被重点培养，要比别人进步快；她想的只是要做好自己，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这可急坏了一干人马，从教研组到年级组到教导处到校长室直至到中心党总支(共产党中心学校总支部)。杏蕾离开了学校，出现在了日本新干线上。名古屋到了。 她离开了学校（20190921培进中学校舍） 十二、涛声依旧杏蕾从日本回国了，进入上海的一家日资企业做事。日资企业常有货物要进进出出，环节上容易出差错，杏蕾就想到了苗雨尘，想到了苗雨尘所在的那家实业公司。杏蕾拨打了苗雨尘留给她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了“涛声依旧”那意味深长的音乐铃声：“今天的你我，能否重复昨天的故事，这一张旧船票能否登上你的客船”？杏蕾的心里有点忐忑：两个在日本新干线上，他乡遇故土的路人，算是有昨天的故事吗？凭着这张旧名片当真能叩开你的客船吗？杏蕾等待着有人接电话。她需要苗雨尘，需要一个好的实业公司合作，她本能地选择相信苗雨尘。她要改变目前公司业务常常出差错的状况，她要做出成绩，这对她在日资企业很重要。她又害怕有人接电话，害怕接电话的不是苗雨尘，害怕苗雨尘已经不记得几年前的新干线了。还好，有人接电话了，还是一个男士的声音。“我，我找苗雨尘，请问您是苗先生吗”？杏蕾显然有点保留。在她记忆深处的那个男生，那个不足三十的同城邻居，那个不善西服的苗雨尘，此时此刻在她的口中，似有疏远，变成了“先生”，变成了“您”。“我是杏蕾”。没等对方回答，杏蕾又补充道。“我说你是怎么啦，欣磊，一下子变得这么彬彬有理，还问是不是苗雨尘！不是苗雨尘，还能是谁”？电话里，苗雨尘发出了朗朗的笑声：“你那批货，昨天已经安排出运了，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搞定的，你就放心吧”。杏蕾听着电话里苗雨尘的话语，内心里就有了些心想事成的感觉——答应你的事一定会搞定——这正是杏蕾想要的，想从苗雨尘这里得到的。“不好意思，苗先生，会不会搞岔了”，杏蕾接着往下说：“我是杏蕾，日本新干线上相遇的，在日本读书打工的那个杏蕾，你还记得吗”？电话那头停顿了几秒，像是在回忆，在辩别声音，然后恍然大悟的样子：“哦……记得记得，当然记得。我是苗雨尘，刚才是我搞岔到另一个欣磊了”。苗雨尘显然有些兴奋：“你是那个杏蕾，那个……”，苗雨尘脑子里闪过了“咸菜西施”，接着说：“你就是那个‘咸菜西施’的杏蕾，我没记错吧”？陌路相逢，又几年不见，“咸菜西施”是褒是贬？还合适用吗？杏蕾的突然出现，令苗雨尘惊喜连连；内心里的一种隐约存在，霎那间就放大清晰起来。苗雨尘自己觉得，“咸菜西施”饱含着他个人对杏蕾的爱怜和赞许，合适不合适，也顾不得了。好你个苗雨尘，居然另外还有一个杏蕾。杏蕾心里这样嘀咕着，便问：“苗先生，你到底有几个杏蕾哈”？电话两头都笑开了。 你的货已安排出运（20230823绍兴） 十三、通个电话这天，苗雨尘忙完了，收拾一下办公桌，准备回家。下班有一段时间了，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了。电话铃响了，是传真机。那时，网络还不发达，图文通讯靠传真机。他走去传真机一看，恰是杏蕾发给他的一单业务。他回到办公桌，重新打开电脑，开始工作。把手头的事及时完成，是他的习惯。然后，他把图文回传给了杏蕾。 苗雨尘知道杏蕾做事很认真，也因此，她对别人要求也很高；棋逢对手，才不掉链子，才步步精彩。杏蕾会不会正在等他的图文结果呢？苗雨尘不确定。但他想，她会的。苗雨尘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是杏蕾。“这个，我明天一早就要用到的。试试看你是不是还没下班，果然不负所托”。杏蕾带着很满意的口气说。“你既然在办公室等回复，应该给我打个电话，让我知道，万一我没在意……”。“不必的。只要你在，一定会及时给我回复，这个我有信心。如果你已经离开办公室了，我晚间会联系你的”。“那，这样吧”，苗雨尘说：“以后我每天离开办公室前会联系你，再离开”。苗雨尘和杏蕾之间，业务往来非常频繁，他觉得，有这个必要。于是，他们无论谁离开办公室，放下工作前，都会通个电话，确认当天没有其它未完业务了。一日，杏蕾在电话里说：今天忙完了，好像没啥事了，就想着要早点回家。这最后一个电话还没打，怎么就叫没啥事了？打完这个电话，才真叫没事了。苗雨尘在电话这头说，而那头的杏蕾，哈哈大笑。这样的工作电话，无形间，又加深了两个人的情谊。 他重新打开电脑 20150703 十四、冻着了的小企鹅那年冬天，苗雨尘手上恰好有几件琐事要找杏蕾商量；虽不算急，反正有事没事的就通个电话说一声。杏蕾在电话中听出苗雨尘感冒了，虽然不重，却执意地冒着大寒去到苗雨尘办公室看望。自从日本回国后，杏蕾生活的艰辛程度，已比在日本勤工时舒解了很多，她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独自儿在冰冷的不见阳光的街道上步行过这么远的路了。进到苗雨尘的办公室，杏蕾已是脸色发白，鼻尖和耳廓冻得发红；衣服厚实圆滚，双臂僵直，无法自然下垂而微微的向两侧外张着，活像是一只冻着了的小企鹅。看着杏蕾僵直的模样，苗雨尘迎上前去，也不说什么，先是抓起杏蕾那双冰凉的小手，放在嘴边不停地哈气；然后深情的解开杏蕾的围脖，再轻轻的褪去她的大衣外套，把它们一一挂在办公室的衣帽架上；嘴里不停地说着，这么大冷的天，叫你别来，偏要来，一点也不听话。语气中满是疼爱的责备。这时的杏蕾，看上去已经灵巧了许多，脸色也柔和了一些；她也不分辨什么，任凭苗雨尘摆布唠叨，最后顺顺从从地被苗雨尘拥抱入怀。陶醉在苗雨尘温暖的怀抱，杏蕾感到身子有点酥软，把持不住的样子。她赶紧向上伸出双臂，环绕住苗雨尘的颈脖；苗雨尘俯视着杏蕾，看着她双眸微合，朱唇颤动；一种款款的爱意游丝般地从苗雨尘心里腾起，渐渐地蓬勃起来。 冰冷的不见阳光的街道（20180127上海嘉善路） 十五、太阳雨夏日。杏蕾约了苗雨尘咖啡。株式会社人员要撤回日本了，只留一个事务所在上海做配合。社长想让我担起事务所，你觉得这事怎样？杏蕾问苗雨尘。为什么要撤回去？从会社到事务所，业务会有什么变化？撤回日本，我以为主要是因为成本。一个日本员工在上海的费用，十个中国员工都不止。至于业务，只会看好。他们不可能放弃辛苦建立起来的采购链，真正是价廉物美；同样，他们不可能退出已经打开的市场。我在这家日企几年了，这些我有直接参与，我有信心。那事务所又怎么运作呢？这倒给了我两个方案。可以日方承担所有费用，事务所日常由我负责，拿工资。也可以经济上完全独立，与日方单单结清，日方不承担事务所运作成本。可以日方的名义办事务所。杏蕾说到这里停下来，望着苗雨尘说：也想听听你的想法。苗雨尘低下头来，拨弄自己的手指。他的左姆指上出现了一个肉刺，碍事；他用右手指揑住那个肉刺，想突然一拔，用顿力除去肉刺。不能，不能！杏蕾阻止了他：这也太鲁莽了吧！身体肌肤要自己爱惜的呀。杏蕾说着，从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包，再取出一枚指甲钳，闪着亮金金的光。她拿过苗雨尘的左手，握住他的姆指，小心翼翼地用指甲钳除去了那个肉刺，再用手指抚摩两下，确定不再有毛刺。哎，你这指甲钳怎么这么好看？听到苗雨尘的询问，杏蕾把指甲钳摊开在手心里给他看。那是一只镀了金，镶了钻的指甲钳，多面的钻体熠熠发光，好多颗。这是在哪里有卖？珠宝店吗？苗雨尘有点惊讶，问。在珠宝店定制的，咸菜西施上等级了。杏蕾嘻嘻地，带着自喜地说。苗雨尘听了，笑得前仰后合：我看这咸菜西施，平时也不怎么佩金戴玉，指甲钳咋就这等考究？总得要和别人有不一样吧。我跟你讲，我这个指甲钳，哪怕闺密也不会让用。而今天你用到了，那你就说说看，事务所该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苗雨尘不加思索地：把事务所接下来，自己独立做。我这边和事务所协同，一如既往，只会更好。那你为什么觉得我应该接下来？苗雨尘陷入思考：其实啊，人这一生，靠努力，也要靠运气。你不是跟我讲起过吗，你这个人搏心很大，搏运也很好。日企的几次投标，在你的坚持下，都采用了你的高价位标底，结果还都中标了。你既然有如此的分寸感，为什么不乘现在运势高，也为自己搏几把呢？“正合朕意，正合朕意”。杏蕾禁不住手舞足蹈，举臂和苗雨尘来了个击掌：其实我主意已定，而有了你的附和，就像是一个人有了个伴，心里会更踏实，力量会倍增。接下来的几天，株式会社变更事务所，我要去办很多手续，再注册一家公司，不会找你业务协同，但还是会每天和你通个电话。习惯了，不打个电话，就像是缺点什么。杏蕾这样对苗雨尘说。他们出了咖啡馆，向停车场走去。杏蕾已经有自已的车子了。大夏天，大太阳，忽然飘来一阵太阳雨，雨点很大，一会儿就会过去。杏蕾要加快走步，苗雨尘却笃攸攸的。杏蕾没办法，只能陪着他一起雨中漫步。其实，这雨淋着，降降温，也挺舒服；即便有伞，也不见得要打。苗雨尘带着很享受太阳雨的样子，说。你带伞了吗？杏蕾望着苗雨尘，怔怔地问。包里有伞，包里有伞。你真能犯儍，真能！还不快拿出来！苗雨尘刚用了杏蕾的指甲钳，乖乖地把伞拿了出来。一顶伞，襾个人，朝着停车场去了。 朝着停车场去了 20201008华师大附近枣阳路 十六、渴望与窒息电话铃响了。后靠着办公椅的杏蕾，略略的向前欠了欠身子，拿起手机一看，是他打来的。她定了定神，把思绪拉了回来。“到哪了”？杏蕾问。“已经到了，让他们下来帮一下忙吧”，苗雨尘说。“人都已经走了，要不我下来吧”。“那就不用了，我自己幸苦一下”。一听公司没有了其他人，苗雨尘浑身的劲道。每次杏蕾公司搬家，苗雨尘都会送来一些盆栽，为新的办公室装点一番；或赶上季节，也会送一些花。有圣诞花、有水仙、有发财树、有香水百合、而送的最多的当数杜鹃花，开得满满当当的，红透红透的那种。苗雨尘给杏蕾送花，总挑一些大众的日子，什么圣诞啦，新年啦，乔迁啦；而在那些生日呀，情人节呀的私隐日子里，苗雨尘通常送出的只是一则调侃的短信。今天又会给我带来什么呢？杏蕾有些期待。门外已经有人在大声的埋怨了：怎么还关着门呐，瞧我这边大盆小钵的。杏蕾快走几步来到门前，看到苗雨尘两手各抱一个紫砂红的花盆，紧紧的搂在怀里；花冠被深蓝色的塑料膜严实地罩着，保护着，已经隔着玻璃顶在门外了。杏蕾赶快向内拉开玻璃门。苗雨尘抱着花盆，侧着身子，慢慢的把罩着塑料膜的花冠顺进了室内。杏蕾忙不迭的要去接过苗雨尘手里的花盆；苗雨尘示意，不用不用，很重的。苗雨尘对杏蕾的新办公室很熟悉，装修的时候就来过几回。他抱着花盆径自走向里间的办公室，俯一俯身子，把两株盆栽稳稳的落在了杏蕾的办公桌上。苗雨尘直起了腰背，轻拍着胸前沾染的尘土，再向后仰一仰，舒展着脊柱。杏蕾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内心就生出了暖暖的情绪。她趋步走到苗雨尘身后，离得很近，轻轻地很讨巧地帮他拍打着脊背，直到苗雨尘转过身来，两个人巳经面对面地紧挨在了一起。苗雨尘比杏蕾高出一头的样子。杏蕾先是将头垂靠在苗雨尘的肩上，须臾再缓缓地抬起脸来仰视着苗雨尘；苗雨尘则在一头之高的上方俯视着杏蕾，将双臂交叉到她的后背，顺势把她朝向自己的身体用力地搂抱。惯常的时候，两人隔桌子坐着，相互平视，言语交谈，轻松自如，享受的是一种平起平坐的桌距美。相拥的时候，在这一高一矮的差距中，一俯一仰就成了他们最舒宜，最无间，最能够拉近距离的姿态。两人互相依扶，目光互诉，享受着一种近距离的美。于是热血便有些上涌，空气中也弥漫开一种渴望，伴有几丝窒息。两人对于这样的渴望，这样的窒息，这样的近距离美并不陌生，过去也有过。但两人从未讨论过，这是怎样的一种渴望？为什么这样的渴望总会伴随着一种窒息感？为什么这样的渴望和窒息，总在两人相拥的时候显得如此的具体化，物欲化？远过于飘渺在精神层面的情感享受。 赶上圣诞就送圣诞花 20240123居家 十七、喜欢苗雨尘这年四十七岁，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拥有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夫人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儿子在学校念书。苗雨尘出身平民，和他的同龄人一样，经历了饥饿时代、文革时代、改革时代，不过苗雨尘的路走得似乎更加曲折一些。中学毕业，苗雨尘就没停当过。他先去了农村插队落户，然后在插队的地方边工作边考大学；大学毕业后，他当工人，在机关上班，出国读书，最后落定在这家实业公司。一路上为生计奔波的艰辛让苗雨尘懂得知足，他工作勤勉，与人不争，对家庭尽心尽力，很少关心自己。苗雨尘喜欢杏蕾，还很享受这份喜欢，他不想放弃。但对传统观念的尊从和对家庭维护的自觉，让他不能容忍自己走得太远。他规定自己可以喜欢杏蕾，但不能喜欢上杏蕾。杏蕾这年三十四岁，看上去三十不足，尚属妙龄，未婚。杏蕾的祖辈携杏蕾的父辈随民国政府抗战，去了重庆，后为国捐躯，家庭得到了民国政府的优抚。那时还没有杏蕾。杏蕾出身于文革前期，虽未受到饥饿年代的直接祸乱，但从记事起家境就不宽裕。祖父虽为抗日捐躯，但终究是民国政府那一边的；家里的日子，夹着尾巴，过得战战兢兢。杏蕾天资聪颖，懂事早。初中毕业后，就选择进入了中专连读大专的师范院校；不多的师范生补贴对一个不宽裕的家庭来说还算得上是一份难能的资助。从那时起，靠着师范生补贴，少女初成的杏蕾便开始了经济上的独立生活。以后，杏蕾又在学校任教，去日本勤工俭学，到日企工作，直至自己运营一家公司。 插队落户于此（20241005来安县示意） 十八、碰触杏蕾从来就不是体制内的人，她有她自己的想法。她明知苗雨尘有家庭，还是要喜欢他。她尊重苗雨尘的行为节制；因有了这种节制，她反而可以更加主动，更加放开，并居中欣赏苗雨尘那种带着节制的暧昧，那种点到为止，甚至不点到就为止的趣味。杏蕾背部的压力正在把她越来越紧地挤向苗雨尘的身体，她从来没有感受过苗雨尘这么大的力气，这么投入的拥抱，真的有点把她弄疼了。她合起双眸，专心地领受着这力和痛的交织，生怕漏掉什么；心里却恨恨地骂道：你个贼男，刚才抱着花盆很吃力的样子，全然是装的。杏蕾心里骂着，并不出声。她要看，看今天的苗雨尘会怎么个节制，怎么个暧昧法，怎么再用“碰巧感冒不适宜啦”、“颈椎好疼弯不下来啦”，等等等等，来化解空气中越来越凝重的渴望和窒息。正想着，杏蕾的嘴唇忽然被碰触了一下，就象是碰触到了闸门的开关，被囚禁在嘴唇内的燥动顿时汹涌起来，顷刻间渲泄而出。杏蕾脸色绯红，微开的嘴唇有些发颤。“你苗雨尘也有节制不住的时候”！这是杏蕾一直以来内心的期待却从来没有落实过；她心里便有了些美滋滋的，充满想象地迎候着一种温润潮湿来含住她的绵柔万般。“瞎”！苗雨尘已经从杏蕾背后抽出一只手来，並用手指去碰触了杏蕾的嘴唇，象是要提醒什么；然后说到：“还有一件东西，刚才不好拿，留在楼下前台呢”。杏蕾听到了，也感觉到了背后的压力已经松弛，她晕了。女人的嘴唇真的是很敏感的部位，就在刚才，被一个男人给碰触到了，却不是唇对唇的碰触，而是手指。她不好确定，这手指对嘴唇的碰触算不算也是一种吻呢？这种情况算是点到为止呢，还算是不点到就为止呢？不过今天的暧昧到此为止，这点杏蕾倒是很确定的。空气中的渴望和窒息，已经消弭无形。“刚才让我下去和你一起拿，不就可以少跑一趟吗”？杏蕾接过话茬，让自己从那样的情景中脱身出来。“一个人跑两次，两个人跑一次，一样一样的”。苗雨尘说。“不和你争了，算你读工科的，数学好”。杏蕾有点撒娇的样子。有情人在一起，一个人两次，两个人一次，什么样的空乏话题都能说得津津有味。 碰触了阐门开关渲泄而出（20231130宜春温汤镇） 十九、杜鹃 趁着苗雨尘下楼的当口，杏蕾细细的端详着办公桌上的盆栽。虽然被塑料膜缠绕着，里面的花枝曲虬着，但花冠依然显得很大，很充实。看着这熟悉的花型，杏蕾估摸着，这次十有八九又是盛开的杜鹃花了。苗雨尘习惯送杏蕾杜鹃花，一是喜欢杜鹃的生命强野，狂妄不羁，一年四季，什么时候都能买到鼎盛期的杜鹃，层层压压地开满枝头，看着就喜气四溢。二是杜鹃与玫瑰一样，都有着大红大紫，热情燃烧的色相；区别在于，玫瑰更突出个体的风姿绰约，而杜鹃更突出的是成片成片的气势奔放。苗雨尘用送杜鹃来代替玫瑰，是要把玫瑰个体对个体的倾慕，隐化为杜鹃气势中，成员对成员的相辉相映。这既与玫瑰有异曲同工之妙，却又无玫瑰的闲言俗套之虑。杏蕾也喜欢杜鹃，特别喜欢苗雨尘送来的杜鹃，都是些争奇斗艳，经过精心挑选的那种，不下玫瑰。不过杏蕾也着实没有想通过，为什么苗雨尘从来就没有送过玫瑰，哪怕只是一次，哪怕只是不经意间夹杂着一枝；没有过，从来没有过。苗雨尘也不至于这么胆小怕事吧，杏蕾很确定。杏蕾开始解除罩在花冠上的塑料膜，小心翼翼地，怕碰坏什么似的。慢慢地，原本曲虬着的枝条就渐渐地舒展开来，上面布满了深绿色的叶片；原本因空气隔离而有些萎焉的花瓣，也渐渐地盎然起来，红红的，层层叠叠的。夕阳余晖下，无论是绽放的，破蕾的，还是含苞的，个个姿态万千，果然是两盆上好的杜鹃。杜鹃是个好名字。她既是花，又是鸟，也是人。杏蕾想象着那个叫作杜鹃的女孩，该是怎样的一个可人儿：她应该有如花似鸟，人见人爱的“天堂鸟花”的知信；她应该有花袭人，人恋花，小鸟依人家的机巧；她应该有花儿香，鸟儿鸣，鸟语花香若人醉的场景；她应该有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的静谧。杏蕾想象着，构思着，眼睛不时地扫过那两盆杜鹃。她开始有些嫉妒了，嫉妒杜鹃的品性；她希望自己杏黄的蕾朵也能开出杜鹃的花样。但她也有些不自信，从来没听说过有“映山黄”的，只有映山红，那才是杜鹃。杏蕾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在了眼前的杜鹃花上。夕阳愈发的平铺，余晖愈发的通红，那花儿愈发的鲜艳欲滴。杏蕾忽然地就心头一紧，不由地冒出一句话来：“杜鹃啼血，滴成枝头红”。杏蕾有些慌乱，有些迷茫了，也不知道是从哪儿看来听来的这句话，好端端的就蹦了出来。这是否预示着什么？她不敢想。我不嫉妒你了，不嫉妒你杜鹃了，也不嫉妒你映山红了。杏蕾犹疑地，弱弱的往后退却。 杜鹃花开 20210413乔爱社区 二十、郁金香“杜鹃啼血，滴成枝头红。好句子好句子啊”。是苗雨尘回来了。杏蕾的心绪略微平复了一些，她无需再独自面对啼血枝头了。苗雨尘多少都是她的靠山。苗雨尘本来是双手背后的，见杏蕾对他的喝采没啥反应，便走近前去，伸出一只手来，放在杏蕾的肩上，慢慢地把杏蕾的身子扳转过来。“嗨，干啥么”！苗雨尘笑了。他看到了杏蕾眼睛里闪动的泪光，他明白了。“句子是好句子，意境也不错，就是惨了一点”，他继续说道：“《琵琶行》里，杜鹃啼血，都已经传颂千年了，谁真见过杜鹃啼血啦，更何况滴成枝头红？不必当真呢”。是啊，杏蕾这才想起了白居易《琵琶行》里杜鹃啼血的形象。那么难得的生动形象，多么难得的好诗章呀！这几年为了业务，为了公司，居然把它有点淡忘了，陌生了，一时都想不起来了。“怎么就不真啦”？杏蕾反驳道。她因了心里那份淡忘，有点自责，有点不忍。杏蕾做事干练，出手不凡，平时公司内外，生活巨细，全都一人担当；但内心其实脆弱，孤单的隐痛会时不时的发作，是个少有的玻璃种女子。“如果啼血枝头也是真，那满中国的血燕窝岂不全是真的啦，靠谱吗”？苗雨尘继续分辩道。苗雨尘和杏蕾都是中文系毕业，苗雨尘还有理工科学位。一般说到理工科，杏蕾会比较听苗雨尘的，但讲到文科，两人有得一争。“你开眼看看”，杏蕾指着桌上的杜鹃，“这鲜红欲滴的是什么，是什么？一点想象力都没有”！她有点不饶，要把无意中对《瑟琶行》的淡忘，多多少少怪罪到苗雨尘身上。苗雨尘知道杏蕾的内心细腻复杂，说不定又陷入了什么特定的意境，一时出不来了。看着她不饶不让的样子，苗雨尘不再坚持什么，生怕把玻璃种给碰碎了，就换了个话题：“不想知道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吗”？苗雨尘提示了一下。杏蕾这才想起苗雨尘是下楼取东西的。“东西呢”？杏蕾问道，并注意到了苗雨尘的一只手一直背在他自己的身后：“是什么好东西，还藏藏匿匿的”。苗雨尘见转移话题已有效果，他要进一步把杏蕾引导出来，远离那个啼血枝头的烦心意境：“你猜猜看”，苗雨尘说。杏蕾想了想，会是什么呢，她不知道。但她不愿意把“不知道”说出来，这个时候她还不想示弱：“反正不是玫瑰花”，杏蕾说得极其肯定，语气依然强势。苗雨尘被噎着了，玫瑰向来是他在金蕾面前忌讳的话题。“这个，这个，你明白的呀，玫瑰是不能随便瞎送的呀”。苗雨尘轻轻的回应道，嘿嘿嘿地自个儿干笑了两声。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给杏蕾送玫瑰，杏蕾却可以自由地接受玫瑰花礼，苗雨尘的心里有点儿不踏实。“玫瑰也是不能随便就接受的，要记得哦”。苗雨尘补充说，末了还带上关照的口气“哦”，很轻，很游移的口气，很缺乏自信的口气。杏蕾似乎窥见了苗雨尘从来不送她玫瑰的那种自惭，又不希望她接受别人玫瑰的那些鬼心思；她呵呵的对着苗雨尘笑，直笑得苗雨尘有点不好意思。苗雨尘示意要捂住杏蕾的嘴，不让她嘻嘻的嘲笑；一伸手，却亮出了藏在背后的一捧郁金香。杏蕾眼睛一亮。杏蕾接过苗雨尘手中的郁金香，先闻一闻，再吻一吻，细细的品味着：这是一捧杏黄色淡雅的郁金香，十来枝左右，不枝不蔓，没有用任何其它的杂条碎叶野花作陪村；清一色的茎条，一样的长短水嫩，在或高或低的茎杆处保留着几柄绿叶；绿叶也不争芳，恰到好处；一个个硕大的朵儿，孤傲地挺立在茎条的顶端，象是高蹈的舞者；才破苞的花蕾，依然收拢着花瓣，透过蕾苞的缝隙，飘荡出至远至渺的芳香。杏蕾的心醉了。是郁金香让她心醉，是“捧花”让她心醉，更是苗雨尘第一次给她送郁金香，第一次给她送捧花让她心醉。她真的不再嫉妒杜鹃了。杏蕾把郁金香捧在手里，放到胸前，将脸贴近郁金香，轻轻地摩挲着。她在体会，在比较：杜鹃玫瑰郁金香，到底还是郁金香摄人魂魄；盆栽瓶插手捧花，到底还是手捧花让人亲近。她这才服了苗雨尘。“这可怎么好，我迷恋上郁金香了，你不许中途而止的呀”。杏蕾对苗雨尘嚷嚷着，有点淘。“这可怎么了得，我迷恋上郁金香蕾了，你也不许半途开花的呀”。苗雨尘学着杏蕾的话语，有点坏。两个人哈哈地乐作了一团。已是掌灯时分。 郁金香开 20210406上海顾村公园 二一、晚归的情侣苗雨尘和杏蕾离开了办公室。白天的办公楼里很是热闹，西装革履穿梭，胭脂粉黛如云。现在，过了下班时间，楼道内有点幽暗。两个人的脚步声在这空荡的走道里回来响去，单调而又突兀。两双手臂随着脚步自然地摆动着，像是在这幽暗中搜寻着什么。果然不负期待，在几次失之交臂后，两个人的手渐渐的合拍靠拢。杏蕾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手交到了苗雨尘的手里，像是一种托付；苗雨尘也不加思索地一把抓住了杏蕾递过来的手，生怕把她落下。两人手牵着，也不说话，脚步随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电梯到了。灯光从电梯里投射出来，先是一条缝，慢慢地豁朗。一对晚归的情侣，在电梯里相拥着热吻，全然没有注意到电梯已经靠层，门已开启。苗雨尘和杏蕾愣在电梯外，欲步还止，犹豫着是进还是不进。一切都静止在瞬间：洞开的电梯、相拥的热吻、犹豫的脚步。还是电梯门忠于职守，处惊不乱，重新运动起来，相向而行，慢慢地合拢。苗雨尘果断出手，把行将闭合的电梯门挡了回去，拉着杏蕾跨进电梯；他不想让她在幽暗中再等下一趟了。热吻的男生这才抬起头来，瞄了一眼电梯屏幕，正定格在十八层上。“该死的地狱楼层”。男生诅咒了一句，又低下头去忙活，看也没看同乘一眼。杏蕾想说什么，手被苗雨尘捏了一下，也就不说了。电梯开始下行。苗雨尘紧抓着杏蕾的手，直直地抬着头，两眼发呆地看着电梯的天花板。他佩服身边这个男生的勇气和激情，爱就是这样，犯不着别人的事；理智遇上情感，除了让人别扭，岂有它用！受眼前一幕的刺激，苗雨尘恨自己无勇，恨得有点发指。杏蕾低着头，她不敢看那对情侣。她觉得那个女孩子好幸福好幸福哦，至少比自己幸福很多。自己虽然也手牵着一个男生，却是一个结了婚的，还一点不会冲动。杏蕾又问自己，就算他冲动了，自己敢吗？敢在这样共乘的电梯内，旁若无人地接受这样的冲动、享受这样的热吻吗？她觉得她不敢，觉得这事也不能全怪苗雨尘，她有点害羞。电梯到底层了。两人出得电梯，走到楼外，空间霎时豁朗，也亮堂了许多。“该死的地狱楼层”，苗雨尘复述了一遍，杏蕾呵呵的乐了，一堆笑纹又汇流到了眼窝里。刚才电梯里莫名的尴尬一扫而光。 楼外空间霎时豁朗 20221221白马社区 二二、去哪呢“去哪呢”？“是啊，去哪呢”？两人各自问着，对新办公室周边还不熟悉，一时没了方向。杏蕾的新办公室位于一片刚落成的写字楼里。写字楼的阳面，沿马路一溜排开，高层是办公区，底层是商铺；商铺的落地橱窗上贴满了“正在装修，敬请期待”，“OPEN SOON” 之类的广告。马路分为高架道路和地面道路两层，高架道路在此处恰好建有匝道，上上下下的，又正处在十字路口上，煞是繁忙。越过马路是上海轨道交通明珠线。明珠线原是上海市区联通宝山的一条老旧铁路，后基本按原铁路线走向，改建成市内高架轨道交通线，在附近就有车站。高架明珠线和高架道路的下面，上海苏州河在此流过，与上方的高架路线构成一处直角座标。杏蕾的办公室楼与夏师大紧邻，处在座标的同一象限内。苏州河这几年治理成效显著，原本黑臭的河道，脏乱的两岸，如今已是河道清美，景观林立。写字楼的阴面是一片不大的场地，设为地面停车场和地下停车库。停车场的北界，是“夏娃河”——从夏师大流出的一条小河，夏天荷花亭亭。杏蕾在此置业办公，当是有专门考虑的。两人绕着写字楼转了半天，来到了苏州河畔的一家茶餐厅，看上去还干净，就走了进去。 去哪呢 20230131白马社区 二三、茶餐厅茶餐厅呈矩形，不大，人也不多，灯光不明不暗，音乐不隐不显，有几分小资情调。店堂里近夏师大一侧，一排火车厢座位临窗布置，高高的座椅靠背自然地间隔出一格一格的小包厢，相对私密。对面，近苏州河一侧沿玻璃墙，散放着一些低矮的小方桌，压着洁白的桌布，完全敞开着。即使坐在车厢位，越过敞开的小方桌，再透过玻璃墙，也能观赏到苏州河的水光桨影。茶餐厅老板的店堂布置还是蛮用心的。见到有客人，老板迎上前来，笑容可掬。茶餐厅里平时年轻人居多，一般都首选车厢位入座；有分边对坐的，也有依偎在同一边而空出对边位子的。眼前的客人，依然年轻，但肯定不是才入职的。老板打量着，还是习惯的往车厢位示意。“不了吧不了吧”，苗雨尘边说边摇手：“我们才坐了一天的火车，刚到的上海，还是宽敞一些，舒展舒展的好，就不坐车厢位了”。老板见客人说得有趣，便把他们引到玻璃墙前的小方桌边：“别看我们店小，隔着玻璃，看看水景，很宜人的，价格也公道”。老板一边滔滔不绝，一边利索地布置着小方桌。小方桌的一边与玻璃墙平行，桌面上紧挨着玻璃墙，有一个红色玻璃盏，里面注了半盏的水，水上漂着一个蜡烛浮子。小方桌与玻璃墙垂直的两条边各布置了一套餐具。说是一套，也就是碟子杯子筷子最基本的几样。小方桌与玻璃墙平行的另一边，空着。“这本应是四个人的座位，你们俩坐可以宽敞些，说说话，吃吃饭，一扭头就能看到外面的景色”。老板也不嫌烦：“这么好的气氛，要不要开瓶红酒啊”？老板终于绕到了主题上。苗雨尘看了看杏蕾，算是征求意见，然后朝向老板，轻微地点了点头。“我这就去拿红酒杯，这就去拿，回头再来点上蜡烛”。老板边说着，边颠呀颠地走了。苗雨尘见老板走了，二话不说，起手就把小方桌水平转了45度角，使小方桌相对玻璃墙成菱形布置，一条对角线直抵玻璃墙，而对角线另一头，两条邻边上，并肩放上了两套餐具。杏蕾在一旁悉心地看着苗雨尘熟练地操作，露出心领神会的微笑。然后，他们移动坐椅，面向玻璃墙，各自占据一边，拥着同一个桌角，相邻入座。苗雨尘顺手把菜单递给了杏蕾。老板回来了，见状就说：这样好啊，这样好啊，两个人挨着近，听的讲的都不费力，还不用扭头就能看到外面水景了。 对边坐扭头看景邻边坐正面看景示意图 二四、恭喜红酒杯布置好了，烛花挑起了，酒菜也开始上了。苗雨尘先给杏蕾的杯子里斟上些葡萄酒，再给自己的杯子里也倒入些；然后用手掌托起杯子，轻晃几下，葡萄酒的血色就在杯子里炫动起来，融化着周围忽闪的烛光和飘渺的音乐，再从酒杯里向四处散发开来，渐渐地去远，变浅变淡，空气中便充满了粉红的色彩。苗雨尘示意杏蕾，碰杯之后，两人一饮而尽。苗雨尘再度上酒，杏蕾低抬右手，展开手指，掌心朝下，在杯口上方停顿了一下，苗雨尘就给她少加了一点。两个人很多时候真的不需要说什么，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个微笑，看似都不经意，却可以让两个人会心会意，感觉很近很近。杏蕾端起了杯子：“来，恭喜你了”，这回是杏蕾主动。“应该是恭喜你啦，恭喜你乔迁，恭喜你有了自己的办公室，恭喜你的公司又发达了”。苗雨尘接口说。“身外之物，身外之物，全是身外之物”。杏蕾边说边放下了手中的杯子，留苗雨尘一个人还空举着。苗雨尘恍惚了，一定是自己接错了话茬，还献错了殷勤拜错了佛，居然高看了身外之物，这也太无厘头、太卖关子了吧。苗雨尘一仰脖子，自个儿来了个痛快；空着个杯子，也不加酒，在那儿等着杏蕾。杏蕾本也没想慢待苗雨尘，一边给他斟酒一边接上刚才的话题：“恭喜你今天巧遇知音了”。苗雨尘这回不敢匆忙接口了。是啊，和“知音”相比，刚才提及的那些东西全是身外之物，但又怎样呢？身外之物也是物吗！公司不是吗？况且厚德才能载物，没有德还载不起这物，载不起这公司。物也不应该被看低哦。苗雨尘心里有点较真，他也要和杏蕾兜兜圈子。他知道这“知音”还不是杏蕾真正的话题所在，只是在切入话题，所以他也就试探着接着杏蕾的话往下绕：“应该是我们俩互相恭喜，互为知音吧”？“我们俩”？金蕾反问道：“那你也太见外了！我们何止是知音？我们是知音知影，是知心知性，是知交至交，是知己如同自己”。末了，杏蕾还加重了口气。苗雨尘傻了，一时无语。这番话太出乎意料了，中文功底也好生了得。他抓过杏蕾的一只手，拿在自己的手里抚弄着，像是在辨识一件稀罕：“说吧，到底恭喜我什么，我服了你了”。 红酒杯也布置好了 20211214静安寺聚安大厦 二五、君临大厦“哎，还记得四十九层吗，我们有多少时间没去啦”？杏蕾不急着回答苗雨尘的话，却说开了其它的，“我想想，我想想”，苗雨尘心里忍着受着，表面上也慢条斯理。上海君临大厦坐落在上海浦东陆家嘴金融贸易区内，临黄浦江而建，一度还是上海的最高建筑，现在渐渐地矮了。君临大厦四十九层以下是办公区，以上是君临大酒店，四十九层是大酒店的自助咖啡餐厅，有高速电梯直达。苗雨尘和杏蕾买了君临大酒店的会员卡。两人自助餐，持卡者免单，相当于对折，他们就成了五十四层的常客。后来因为市政建设改造施工，君临大厦周边交通一度非常困扰，他们就没再去那里了。“往少里说，也有两三年没去了吧”。苗雨尘回忆道。“三年了，你挑选安排座位的习惯还是这样”。说这话的时候，杏蕾有些自言自语，有些沉浸，带着若有所思的样子。还是这样？那是怎样呢？苗雨尘在想。四十九层的座位也分为车厢位和小方桌，小方桌又分为四人桌和两人桌。每次去四十九层，都是要预定座位的。如果是两人桌，很小，只能对边坐着，还嫌拥挤——台面上相交甚欢，台面下脚会打架的。如果是车厢位，对边坐嫌远，说话累，还不方便有小动作；同边坐而空着对边的话，则有可能招来异样的目光。苗雨尘每次订座，要的总是临窗的四人方桌。然后两位客人有事不来了，让服务生撤走两套餐具，他就和杏蕾面向窗外邻边而坐。四人桌，邻边坐。既宽敞又紧挨，咬个耳朵，勾下手指，看手机中的照片，分享同一盘食物，即便遇上熟人也不打紧，再适合不过她们俩的公开关系和私下情谊了。杏蕾对苗雨尘的座位安排很是受用，今天在茶餐厅又温故知新了。她觉得这种公众场所的私密安排，十分的巧妙精致，要比电梯里的热吻更得体，更放松，更适合自己。她欣赏苗雨尘做事的用心和认真。这些年来，她的所有进进出出的业务，都由苗雨尘公司协同，从未出过差错，她对苗宇尘有太多的感激了。从欣赏到感激再到更欣赏，慢慢地杏蕾就喜欢苗雨尘了。苗雨尘还在寻思着：茶餐厅、四十九层、安排座位、两三年了，这里面有太多太多的内容了。“这两三年里，我们是没去四十九层，但也没在外面少坐呀。那些坐过的地方，都无须预定座位，但也很开心呀？你今天是...？”“不一样的”，杏蕾打断了他，“两三年了，咱到哪坐哪，有啥就啥”，杏蕾也受了苗雨尘影响，染上了点“咱们咱们”的口语：“今天不一样的，咱自己重新选择了、安排了，回到过去的习惯，怪眼热的”。杏蕾言语中那种女人才有的细腻，那种漂泊感和回归欲，让苗雨尘有点吃惊。苗雨尘知道，杏蕾这些年一直租用着别人的办公室，过得不易；现在发展得好了，也总算有了自己的办公场地了。但没想到这种不易的过程和发展的结果，在杏蕾的心中，构成的尽然是漂泊和回归的对照。这种对照如此强烈，以至于一丁点的往事重提、旧景再现，都会使她感到“眼热”。“今天是不一样”，苗雨尘小心地说，他怕金蕾“眼热”得落泪：“今天有了自己的办公室，就算是有了归宿，从此不用再到处漂泊，到哪坐哪，有啥就啥了”。苗雨尘停下，观察杏蕾的反应。“君临大厦那边交通改造已经竣工。如果喜欢四十九楼，我再去办一张会员卡，咱还是经常去，还是那样的安排位子。说实在的，也只有你会在意我安排位子的习惯，也只有你能懂得我安排位子的心思，也只有你才是我的知音呀”。 君临大厦54层 20160323 二六、潦乱杏蕾听苗雨尘把话又扯回了“知音”上，这才想起那话题还没完。“我是能懂”，杏蕾说：“我是坐下来了，受用了，我才懂了。你这个位子安排，最要紧的是‘四人桌，邻边坐’。看人家老板，你进门没言语，人家就想到这最要紧的，就把原本四人的桌位给你了，这才让我们能够邻边坐的呀”。“你是说他，那个老板是我的知音”？苗雨尘觉得这个说法怪怪的，眼神和口气都直逼着杏蕾，“怎么？看不上人家啊”！杏蕾也不示弱，一句话把苗雨尘给顶了回去。苗雨尘不再说什么。一般他不直接回顶杏蕾，因为他是男的。苗雨尘端起酒杯，也没招呼杏蕾，一仰头干了。苗雨尘再要上酒，金蕾却抢先一手拿过了酒瓶：“少一点，慢一点，我来给你斟”。“没事，今天我高兴，为遇到知音高兴；也更替你高兴，替你公司乔迁高兴。这点酒不会有事”。杏蕾见苗雨尘有些坚持，就小声地关照：“今天我有点累”。苗雨尘不胜酒力，杏蕾是知道的。两人喝酒，杏蕾一般只是陪着，苗雨尘也就能敞开了喝。虽不至难堪，也常常喝得走路晃荡，要杏蕾搀扶一把。杏蕾说了有点累，苗雨尘听得明白，就不再坚持什么。也真的是累了，搬了一天的家。“两位吃得还好吗”？老板过来了：“看看还需要什么，还有什么没想到的地方”？“很好很好”，两个人忙不迭的回答：“要紧的都想到了，要紧的都想到了”。说完，两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老板不明就里，也跟着笑了几声，把两个酒杯都上了。 室外。苏州河沿岸，建筑物上的霓虹灯，红的绿的黄的，交替地闪烁着，变幻着各种形态；透过玻璃墙，打在他们的脸上，身上，桌子上。玻璃盏里的烛花，已经微小仍不失灵动，飘渺的音乐依然飘渺，空气中的粉色正在慢慢地褪去。他们俩，各自把相邻的臂膀伸展到对方的背后直至腰肢，共同簇拥着一个桌角，再各自用另外一只手端起酒杯喝掉一半，互换酒杯，各自喝掉对方酒杯里剩余的一半。外面的风有点紧，两个人都有点晃，互相搀扶着。灯影水影车影人影，一片潦乱。 灯影车影人影水影一片潦乱（20221030陆家咀示意） 二七、破朵我是杏蕾，我是蕾朵，我是杏蕾朵儿。终于，蕾儿要破朵了，要被采摘了；然而，佩戴我的却不是他。他不知道为什么，我也不真的知道。记得他跟我说过，花儿开了，朵儿就没了。 注：本文虚构。本文草拟于2012年2月，找不到了。近期重新找回，一看，哇，已十多年了。赶紧编补完篇。本文图片仅示意。 20250728晚上海住区 花儿开了朵儿就没了 20250411上海江湾老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