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行记：荷风莲韵斜塔影

zmzg长乐

这几日上海的天气，真可谓“天无三日晴，十里不同天”，恍惚间仿佛置身云贵，正应了那首老歌所唱：“有风有雨更有阳光。”清晨推窗，湿润的空气裹挟着草木清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带着雨后特有的清冽与澄澈。

我的早餐极简。将黄瓜、苦瓜、香蕉、南汇水蜜桃、上海蜜梨和少许牛奶，一同丢进料理机，旋出一大杯生饮，再烤上一片面包。边吃边翻看着手机，忽见介绍新浜的荷花盛放，心里立马痒了，得去看看。

不过一小时光景，便来到新浜胡家埭村。新浜与荷的因缘，可追溯至一千五百年前的“荷叶地”传说。元朝时，文人坐船路过，一句“十里芙蓉”把这里唱成了“芙蓉镇”，一直叫到今天。如今的胡家埭，是华东地区荷莲品种最全的种苗基地。

许是 "夜游荷塘" 分散了客流，晨间的荷园格外清幽。今年新浜荷花园共栽种 300 余种荷花，此时正是听风、看云、赏荷的好时节。满塘荷花竞相绽放，荷叶则如绿裙翻卷，在风中掀起层层碧浪，真应了 "荷花映日、莲叶接天" 的诗画。

木栈道宛如一柄裁纸刀，轻轻划开翡翠色的绸缎。沿着栈道漫步，天光瞬息万变：方才还是白云悠悠，转瞬就乌云翻涌，太阳与阵雨交替登场。风过荷塘，万柄翠盖齐低，似向行人俯身致意，为这方幽境平添几分灵动。

最惊喜的是温室大棚。从美国、泰国、澳大利亚引进的睡莲正次第绽放，像一群刚从异域赶来的仙子。

几株紫色睡莲蓦然撞入眼帘。有的花瓣内侧晕开一抹银白，宛如镀了月光的丝绒；有的花茎纤长柔韧，恰似仙鹤曲颈探水；更有一朵纯紫的，安然浮于荷池，像一枚被夜色遗落的印章，沉淀着幽微的神秘感。

我蹲在池畔调整相机，取景框里忽见青蛙游过。水波漾开的刹那，花瓣与倒影碎作晃动的光斑——竟分不清何为真身，何为幻影。

古人云：“莲出淤泥而不染”，而睡莲更添三分慵懒闲逸，自带清绝仙姿。

李商隐曾咏：“浮世本来多聚散，红蕖何事亦离披”，恰道尽它的澹泊疏离；王维笔下“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又为它添了几分人间烟火里的鲜活灵动。

日暮时分，它缓缓拢起花瓣，恰似倦极的美人垂睫入梦。纵使夜色如墨，水下仍有暗香袅袅浮动，仿佛在轻轻低语：真正的风骨，从不必张扬于世，静默之中，自藏一片天地。

睡莲，原是浮世里的禅者。不恋岸上繁华，只守着属于自己的方寸天地，开合由心，枯荣随性，以最从容的姿态，悄然诠释着何为“一花一世界”。

睡莲，从来不止是一株植物，更是一种精神的象征。那份遗世独立的姿态，恰似我们内心深处最向往的生命图景——于浮华中守得住本真，在浊世里留得住澄明。它以绽放与闭合的天然韵律，默默教会我们：如何在喧嚣人间，修得一方自在净土。

我踱进这片绿荫掩映的休憩处，原想点一盏荷花茶。服务员笑盈盈解释："真抱歉，我们这里只备有荷叶茶呢。"这意外的回答倒让我会心一笑，取出自带的荷叶茶。落座后，轻啜一口，那荷叶的清苦从舌尖漫到喉头，浸润了整个口腔，最后在喉间化作一缕幽远的回甘。

随后转道天马山。此山因顶峰巨石层叠，险峻挺拔如奔马凌云，故而得名。其海拔99.8米，身为佘山九峰十二山之一，不仅山林面积最大，更堪称上海群山之冠。

山间游客寥寥。沿山径徐行而上，茂密的丛林遮天蔽日，偶有鸟鸣穿林而过。走走歇歇，累了便在观景台小坐，啜一口茶，拭去额角薄汗。忽有飞鸟从林间掠过，翅风拂动，惊落几片竹叶，簌簌飘坠。蓦地想起，年少时曾与友人同游此山。如今各自东西，旧日笑谈喧哗，早被岁月磨成风里模糊的絮语。

历经太多得失方懂：浮生若梦，最难得的原是这份宁静。年轻时总忙着追名逐利，到头来却在岁月里恍然——“人生若只如初见”的平淡，竟是最奢侈的圆满。若能与喜欢的人共守一炉薪火，同品一壶野茶，纵是相对无言，也觉纯粹的幸福漫过心尖。

此行的目标，是护珠塔。这座历经九百余年风霜的古塔，因地基变动向东南倾斜，其斜度竟超过比萨斜塔，故而得名“天下第一斜塔”。当年宋高宗曾赐五色佛舍利藏于塔内，如今塔身虽已斑驳，却依旧透着沉穆的庄严。

塔旁那株七百年古银杏，已半碳化，粗壮的树干如被岁月熏过的墨条，偏偏枝叶依旧繁茂，全靠坚韧的树皮输送养分。传说为宋代周文达手植，如护塔的山神之手，静静见证了七百年的朝代更迭、沧海桑田。

虽曾踏过不少名山大川，徒步天马山仍觉乐趣盎然。七月流火的天气里，酣畅淋漓出一身汗，倒像把空调房里积的湿气都排了出去，浑身通透舒泰。人生大抵也是如此，在忙碌与清欢、得失与放下间慢慢沉淀成长。日子虽不总是鲜亮，却有着最真实的肌理。

从天马山下来时，日头已过正午。山脚下的农家乐正飘着炊烟，推门进去，点了店家拿手的清蒸大鳊鱼、地主家过年菜，再配一盘鲜嫩的番薯叶，又唤来一壶小酒。

筷子刚要落下，林清玄在《逆风的香》里的句子忽然漫上心来：“如果我们的内心就是一座花园，人生的哪一天不是花季？”浅酌小酒时，忽而就懂了：这人间，是真的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