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以为三十年有多么漫长,结果才发现只是弹指一挥间而已。如同在夏日午间打个盹,一个愣神醒来,夕阳已斜依山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知晓是谁在群里吆喝:毕业三十年要聚一聚!这提议像颗小石子,一下子投进平静的水面。群里瞬间热闹起来,那份被岁月掩埋的期盼,轻易就被撩拨得心头发痒。没有理由拒绝这样的相约,因为谁也不敢说还有下一个三十年,仅此一个,自然特别珍贵。</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三十年,时光没能让这一群人走散。童话绘本《阿狸·永远站》里说:“人这一生,会遇到8263563人,会打招呼的是39778人,会和3619人熟悉,会和275人亲近,但最终,都会失散在人海。”如此说来我们是幸运的,当年全班42个,除一个意外离开世间,所有人都在微信群里。一声招呼,响者云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是啊,这喧嚣背后,藏着三十年的沉淀与渴望。好想聚聚,看看曾经同吃同住一起长大的少年。时光已让彼此分别得太久,在看不见的日子里,有太多相互不曾看到的欢笑和沉默。沉默里有不为人知的坚韧,需要分享和看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但我知道这是一帮时间的朋友:分头努力,各自向好,彼此认同,守望相助。这世间有一种感情一定来自少时岁月的馈赠,跟随岁月渐深而日益丰沛,它根植于灵魂深处,叫人从不会想起,也永远不敢忘记。</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份情谊,像根坚韧的藤,缠绕着我们各自向上攀爬的三十年。只是攀爬的路上,并非人人坦途。18岁的我垮出学校大门后,生活的重担就结结实实落在稚嫩的双肩。多年后我在一篇散文里郑重写下这样一个句子:当不得不挑起生活的重担时,我一直在薄情的世界里深情地活着。现实是残酷的,当我在人生重大关口多次面对“全日制本科”的要求时,无不低头叹惋。我知道这是那一代人的短板,即使无数人通过函授取得专科本科乃至研究生文凭,乐章起点依然有些低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痛过哭过以后,我会微笑面对生活,与自己和解,与他人和解,与这个适者生存的世界和解。特别是当我学会用历史和辩证的眼光打量那段岁月,越来越对过往生出一种深深的感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感恩的是遇见,是那一段时光给予内心的力量。严谨的、博学的、宽容的老师,与年轻的、不屈的、飞扬的生命碰撞,那样的时光火花四射。在那座文化底蕴深厚的校园,我们迎来了班主任杨永刚老师。在看得见“卑微”前途的背景下,很多老师其实都暗自放松了对学生的要求,但杨老师敢于说不。他请来90级已经保送大学的师兄,现身说法让我们不能“自暴自弃”,即使未来注定要进村成为一名小学教师,也要自己“看好”自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是一种强大的心理暗示,后来我才知道这就是心理学上的自我预言。梦想成真的前提,是自己要有梦想。而杨老师就是给我们开启梦想的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这样的理念下,杨老师要求我们班参加学校的任何一项比赛,目标只有一个,争第一!于是程红和晓义领唱的《四渡赤水》的歌咏比赛,最终毫无争议的成为全校第一名,由此拉开我们三年积极进取的大幕。</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得不说到我们的文选老师贾智德先生。这个多年前已是省作家协会会员的老师,一直是我们的偶像。我们在课间常常趴在报刊亭里品读老师的佳作,被他讲述的魔力吸引。这一生,我无意闯进行政领域,靠着笔头吃上一碗饭,和贾老师的影响大约密不可分。他组织文学社团,讲诗经和赋文,让一帮少年少女为之痴狂。我的处女作《夕阳的思念》在老师的帮助下发表后,开始一点点从自卑走向自信。后来到一个偏僻的地方教书,因为孤寂,不由再次提起笔来,没曾想那些稚嫩的文字,竟让我发出一点点如萤火虫般的光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青春之所以迷茫,是看不清前方的路,或者说看上去有很多条路,但走上去却荆棘密布。彼时无心插柳的爱好,却成后来拯救我的稻草,让人生多了一种可能。</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贾老师点燃的火种,并非只照亮了我一人。事实上,班里晓鸿、任江、汪洋,他们的文学天赋比我高出许多,晓鸿的稿子一个月要在《教育导报》出现好多次,算是贾老师真正的得意门生,他帮我逐字逐句修改《改个好名儿》,从而让我的文章第一次上了《巴蜀师苑》;任江写的《座位》,刊发在一个杂志封二;而汪洋的大作,有一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新:风沿着山脊一溜儿狂奔……这句话被贾老师在课堂上当做范文朗读,他陶醉赞赏的表情深深“刺痛”我的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可惜他们当领导或者经商后,都不怎么再写了,我完全可以理解他们的事务繁忙,但是我也一定相信,是文学塑造了他们行走的姿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没有人一开始就是现在这个样子,我们所有的经历,才构成完整的人生。所以有人说人生的本质是一串串事件。我们的幸运在于,最需要正能量的日子里,身边的人都在无私给予。</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三十年间,和好几个同学都没见过一次,比如玉萍,听说这次聚会她有事还是不能参加。她已成了大学教授,我非常想知道她是如何实现一个小学教师到大学教授的跨越,只是不能当面问了。我清楚记得有一次美术课上,美术老师拿起她画的草稿大声惊呼,像是找到新时代的达芬奇或者梵高。我当时没有看懂那幅画,这一辈子注定也没机会看懂。她能否亲口说说,那支画笔,是如何一笔一划,把她从乡村小学的讲台,画进大学明亮的课堂?</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聚会上听不到玉萍的故事固然遗憾,但这丝毫不妨碍我把最热烈的掌声,献给当年那群早早慧眼识途的伙伴!当我还在懵懂贪玩的时候,他们很早就知道咬定目标持续精进。班长和晓鸿把书法玩得炉火纯青,玉萍、晓宁、汪强、金堂在美术道路上搀扶同行,杜娟、金贤一双玉手在黑白琴键弹出美妙的人生。其他同学则各自努力,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样的氛围里,我跟着柯兄拿起吉他,跟着朱儿参加校乐队,滥竽充数了几次,最终还是半途而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但是他们没有嫌弃我,尽管我师范三年永远都是那么土气和木讷,低到尘埃。师范第一个假期,我第一次收到“幺哥”给我的来信,厚厚一沓信纸,带着新鲜的墨香,展开,字字句句滚烫,满是对我的鼓励。最后一个学期,我收到小英的生日礼物,在楼梯的转角,那份小小的礼物躺在手心,像一块捂热的炭,我感动得差点哭出声来。我去升钟看金堂错过班车,是班长的父亲收留了我,让我那夜不至于在街头流浪。</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们对我的温暖,渐渐变成我生命里善良的底色。还有我慢慢知道,他们的师范生活比我过得精彩。他们有更多的故事,暗恋、喝酒、打牌、翻墙看镭射、通融老师……那些青春年少的激情和冲动,进取和智慧,事隔多年后嘻嘻哈哈讲出来,便都成了专用的聚会之梗。我很多时候一脸茫然,仿佛读了一个假师范,压根不知道还有这么精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但说到底这是一个普通的群体,也是一个独特的群体,是一个短暂的群体,也是一个永恒的群体。改革之后,我们的母校不见了,但在社会的中心舞台,一批批中师生正在盛装出演。无数人在薄情的世界深情活着,且活出了动人的风采。</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三十年再聚,我不喜欢用“我们”这个词来归类,但我还是忍不住想说,这是一个不同于“他们”的“我们”,“我们”的身上,贴着一个时代的轨迹和烙印。这群人,被特定时代选中又被时代放逐,是基石,也是被浪潮推着前行的沙砾。</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人到中年后,我喜欢读史,越来越发现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历史的事实不会重现,但历史的规律循环往复。我还是喜欢读,读书的过程里,我越来越懂得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知道有一天会到哪里,但我更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我是一个中师生,来自南部师范92级1班,学号33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本文2025.8.4刊发《达州晚报》)</p>